他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和谁交谈,只知道那声音与芙蓉花的味道带给他的感受一样。
于是他睁开了眼,他看见了一只柔嫩的手掌轻轻贴在了他眼前的封印上,像是隔着一块厚厚的冰,却将她的体温,她的气息,悉数传达至封印内。
“玥儿,过来。”
一名男子道:“皇室的血虽可解开浮光塔外的封印,却不能解开浮光塔内诸妖的封印。”
白容看见那破了一个小伤口的手远离了封印,可他还想再多感受一些人的体温,想见到更多,于是白容追随那只手而去,追随那道声音而去。
自然,他没能冲破封印,他甚至没能冲破将他困住的冰。
“父皇,这枚蛋好像在动。”
女童重新扑了过来。
这回不是她的手,却是她的脸。
精致的女童如同瓷娃娃般的脸庞贴在了封印之上,那双漂亮的凤眸微眯,像是想用力看穿封印内那冰球般的蛋壳里到底藏着怎样的妖。
那双眼与她探究的神情印在了白容的眼里、心里。
而她的气味、声音、容貌,皆是他苏醒后对这个世界的第一认知,从此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血液中。
那是幼年时的东方银玥,是她第一次进入浮光塔,是所有东方姓氏的皇室族人都要知晓浮光塔的存在对隆京的意义。她要认得镇国大妖,她要知道这座塔代表了人与妖做出的交易。
那天她离开后,白容又一次沉睡,再度苏醒便是浮光塔异变,加印在他身上的束缚随着霍引的离开而减弱,而他随着本能离开封印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饥饿,饥不择食地在宫巷中吃起了尸体。
起初他没认出东方银玥。
她的相貌变了些。
人与妖不同,不能长久地维持一个形态。
可她的凤眼未变,还有她身上芙蓉花的馨香与血液的味道,也依旧是白容记忆里的模样。
白容凭借着那些回忆撑着这段生长痛带来的痛苦,反复于心中闪过的画面,细致到他连彼时风吹起东方银玥的发丝,哪边头发先飘起他都记得分毫不差。
白容仿佛由这些回忆产生了些许幻觉,脑海中各种神态的东方银玥一并出现眼前,他抓紧身下的被褥。
“殿下……”
鲜血的气味掩盖妖气,沸腾的血液燃烧四肢,白容惊恐地看向覆盖于身上的鳞甲经由血液的流转而逐渐蜕变了颜色。
从银白,变成了玄黑。
痛苦过了最高峰,五脏六腑灼烧的痛感也从滚烫变成了温热,而他几乎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了下去,撞倒了无数书架,摔在了书海中,颤抖地冲向被撞远摔裂的琉璃镜。
白容想起了沈鹮曾对他说过的……所谓进化。
进化,不是成长。
他在生长期没有任何异样,他不残缺,所以这一次的生长痛也不是他未完全长大,而是因为……他在异变。
白容终于捡起琉璃镜。
镜面对准了他的脸,碎裂的琉璃镜上堪称妖异苍白的脸庞被裂痕分成了数面,却在每一面上都映出了他额角流下的两道猩红血痕,与血痕之上如冰凌倒竖一般的犄角。
琉璃镜落地,彻底摔碎,白容看向地面上无数碎片中的无数个自己,只觉得一阵眩晕袭来,直接昏了过去。
这一觉过去,又不知是多少日。
白容在书海中昏厥,又在书海中苏醒。
屋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入房内,透过薄薄的窗纸,将窗棂上的喜鹊雕花都印在了单薄凌乱的被褥上。
满地琉璃镜碎片中,他还是过去的他那般模样。
额头的伤口神奇地愈合,只是两道干涸到发黑的血液提醒他,他曾看见过长在他头顶的东西,那东西因他忍过了这一次异变带来的痛苦,随妖身变化破骨而出。
白容抬手轻轻碰了一下凌乱的发丝,银发间头皮完整,就连他痛了大半年的缺失的头骨也意外地愈合了。
他到底……是什么?
白容慢慢抬起自己的手。
化作人的外形,披上人的皮肉,他的手臂白到可见青筋,迎光望去,妖气释放的同时一层鳞甲从肘弯处朝手背蔓延。
不再是他熟悉的银色蛇鳞,却成了如竹叶状,纤细尖尾的玄色鳞片。
鳞甲深处是红肉,鳞甲覆盖之下就连血液也是烫的。
白容惊恐地收了手,用长袖遮蔽,再用被褥笼住了自己。
满头银丝因生长痛过去,又因他能控制妖性而逐渐蜕成了黑色,白容此刻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通人,然而他却深刻地知道,他的确改变了。
他不是蛇。
却更像那种先前只在书上描述所见过的……最后一只已经沉睡在隆京之外化作连绵千里之山脉的——龙。
第87章 自残
沈鹮近来很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