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鹮必然要跟!
她跳出水面,清净诀洗去身上的水渍,满袖蒸腾着水汽衣裳还未全干,便急忙地跟上凌镜轩。
四面光滑的石壁也有入口,一条同样漆黑的通道再从天井直往山巅而去,若说是山巅也不准确,那应当算作天井靠近山顶的地方。
从山顶往下看,看不见那处,若从那处往上看,便能看见洞口边缘的植物,还有天空,能听见层层叠叠的风卷海浪的声音。
沈鹮的目光一直落在凌镜轩湿淋淋的衣服上,还有从这石壁上偶尔滴下来的瘴毒上。
瘴毒碰上了他的皮肤,很快便被吸入了他的体内,可他恍若未觉,依旧沉默着领路。
直到有月光照入,沈鹮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指尖都成了淡淡的黑,这才没忍住开口:“你染上瘴毒了。”
“我知道。”凌镜轩满不在乎地抬起手,握紧道:“等会儿放血就是了。”
传闻海生妖的筋脉构造与陆地上的妖不同,瘴毒会率先融入他们的血液,但海生妖可以控制自己血液的流淌,将身体里的所有瘴毒逼至某一处,放血时把瘴毒排出,可救自己一命,却也极为伤身。
沈鹮顿了顿,问:“你与凌镜轩是亲兄弟吧?”
前者没出声。
沈鹮又说:“我在书上看过,双生子中一人一妖的可能性极小,但也不是没有先例。《异妖通闻》中便有记载植物化妖后出现并蒂花的情况,你与真正的凌镜轩是双生兄弟,他是人,你是妖,但因某种原因,你必须得扮成他,对吗?”
埋头朝前走的人继续沉默着。
沈鹮不满他不回答,上前几步抓住了对方的手臂,蹙眉问道:“洛音显然对此毫不知情,你们为何要诓骗她?”
沈鹮能看见妖气,她自然知道眼前之人与晚间和她一并落座吃饭的并不是同一个,即便他们长得一模一样,甚至连头发丝的走向都一样,挑不出半点不同来,可到底是两个人。
洛音从小在兰屿长大,她都未曾察觉安王府有两个世子,甚至还与凌镜轩成了婚,难道还要她被蒙在鼓里,一女侍二夫吗?
鲛人看出沈鹮气愤的原因,突然笑了一下:“她喜欢的是凌镜轩,不是我,我与她并不时常相见。”
言下之意,便是他不曾与洛音同床共枕过。
沈鹮蹙眉,继续盯着对方,鲛人再一次陷入沉默,沈鹮道:“你该不会又要我用刀逼着你,你才肯说话吧?”
鲛人双眸微眯,瞪她一眼道:“我与凌镜轩是双生子,如你说言,一个是人,一个是妖。凌镜轩的身体的确不好,腿也是真的废了,他不能出海,但安王府的世子可以是个残废,却不能是个废人,所以他不能做的事,我来替他做。”
双生,在皇室是不详的象征,安王府于东孚早已与皇室一般的存在,自然也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所以除却安王府的旧人,没人知道安王府其实曾有过两个孩子。
一个叫凌镜轩,是长子,自幼聪慧,品行端正,为人谦和温柔,是人。
一个叫凌星河,是沉默寡言,性格孤僻阴沉,从不哭也不爱笑的鲛人。
对外,凌星河在他十四岁彻底化为妖的那一年就已经死了。无人知道他是鲛人,所有人都说他是溺海而亡,可惜了这个靠海而生的孩子,竟一点儿也没学会浮水。
从那之后,他便成了凌镜轩的另一面,了解凌镜轩的喜恶与习惯,连带着凌镜轩喜欢之人的喜恶,他也一并记得清楚。
甚至能蒙骗住所有人的眼,做到这十年来,不曾被任何人发现。
“你不是想知道兰屿为何会有这么多瘴毒吗?你是不是还想知道海龙王到底是什么?那便跟我走,别再问些没有用的废话了。”凌星河说罢,也使了句清净诀使得自己看上去干净整洁许多,再从袖袋中取出鞋袜套上,规规矩矩地带着沈鹮面见重要的人。
越往上走就越冷,直到寒气从洞口飘来,月色照见洞口四周的冰霜,沈鹮听到了叮咚叮咚的水滴声,与轻柔的哼唱。
水滴成了伴乐,哼唱声婉转动听,仿佛天籁。
银月照见冰霜处,洞口前方延伸了一个巨大的平台,从下往上看,像凸出的一块巨石,从洞口往下看,这里又永远藏在阴影角落处。
平台上有个冰屋,冰亭,冰霜结成的树与花圃。
随着凌星河的步伐,沈鹮看见了两道身影。
男子面色青白,浑身僵硬地靠在冰雕而成的太师椅上,头脑歪过半耷拉着,双眸紧闭,瞧着已经死了许久。
女子穿着繁复正红的大裙,上绣牡丹,朱钗步摇挂了满头,像是新娘的装扮。她坐在地面,趴在男子的膝前,像是沉睡,却又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满头银发铺开也不显半分老态。
凌星河离她有些远便停下,开口:“父亲,母亲。”
沈鹮心下骇然,原来安王凌天栩早就死了吗?洛音竟也不知道?
“镜轩来了。”貌美的妇人缓慢睁开眼,看向凌星河的眼中透出几分慈爱,再落在沈鹮的身上,迷蒙的双眼有那么一刹清醒,再定定地望着沈鹮。
安王妃问:“这位是?”
凌星河道:“阿音的客人,隆京来的御师,若我没猜错的话,她应当是奉旨调查东孚瘴毒一事的。”
沈鹮:“……”
你可猜得太准了。
安王妃有些意外,却又没有动怒,只是眉宇间有些不安。
她起身慢慢朝沈鹮走来,越过凌星河身边也未发现林星河身上有瘴毒。或许她根本不在意,就好似凌星河站在她面前,她喊的是镜轩一样。
直到对方走近了,沈鹮才发现安王妃并不是在看她。
那双漂亮的鲛人眼透着薄薄的水光,竟直勾勾地盯着沈鹮戴在头上的木簪。
沈鹮能嗅到她身上的妖气、香气,甚至能看见她皮肤的纹路,这般距离,她本能地要往后退一步。
可沈鹮还没动,安王妃倒是先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