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非是眼下兰屿局势难破,即便强守也坚持不了太久。
安王妃怀疑东孚之外的所有人,包括世家与皇室,她认为能控制东孚之人背后一定有强硬的背景。早有传闻东方皇室残忍弑血,对待妖如猪如狗,从林家那边传来的消息得知,隆京更有人造了一梦州与万两金楼,将妖作为食物、玩物,随意打杀。
安王妃信不过东方,也信不过其他任何人。这才让东孚闭塞,反而作茧自缚。
游过深水,再回到那所旧书阁,沈鹮问凌星河:“那你为何要带我去见她?”
如果兰屿当真如此排外,那凌星河就不该带她去见安王妃,更不该将兰屿剖开让她看到了全部真相。若沈鹮真是敌人派来摧毁兰屿的,恐怕要不了多久这座屹立于深海无数岁月的岛屿,终将沉没。
凌星河沉默了会儿,道:“总要有人打破局面,不是吗?”
他走出书阁,站在银色的月光之下,若恢复他自己本来的声音,其实与凌镜轩带着些微笑意的温柔并不相同,要更加冷漠。
凌星河低声道:“是死是活,该有个了结了。”
他不喜欢如今的兰屿,也不喜欢半死不活地吊着,他不喜欢人,亦不喜欢妖。
明明是鲛人,可凌星河不爱待在水中,他在被传溺死之后的每一年都在想自己为何要作为凌镜轩的影子而活,为何要摒弃所有的习惯与爱好,不能拥有任何一样只属于自己的东西,所有都要照着凌镜轩而来。
他觉得他就像如今的兰屿主岛,从外看与过往无异,内里早已坏死、腐朽、满目疮痍。
夜风吹过湿漉的衣衫,吹动凌星河的衣袂一角,露出他光滑洁白的小腿,沈鹮见状突然想起了他在带她去找安王妃时,安王妃喊的一声“镜轩”。
其实凌星河当时衣衫不算繁缛整洁,只要安王妃愿意多看他一眼,也能认出他不是凌镜轩,却偏连他的亲生母亲也抹杀了真正的凌星河的存在了。
此刻沈鹮也有些明白过来凌星河的选择。
他将沈鹮的到来,当成一场赌局,若沈鹮带来的结果是坏,他便以死承受,可若沈鹮带来的结果是好呢?
若有那一点希望,能让瘴毒从东海消失,能让他重新站在阳光下生活,让他摆脱枷锁,也去看一眼她口中所说的山河美景……无需沉重的、带有目的与责任地活着。
凌星河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他想去看真正的银杏叶,不是那种长得像银杏叶的珊瑚。
不过从安王妃的反应看来,他的决定暂且无错,能轻易破开他设下的阵法的妖,或许真能与海龙王一敌。
沈鹮与霍引回去了安王府安排的住处,才到院门口他们便看见了守在那里的洛音。
沈鹮微怔,问:“音姐,你怎么来了?”
洛音道:“山中有异,我担心你有危险,所以来看你。”
沈鹮想起方才有许多御师已经见过她往后山跑,甚至还与她动过手,便道:“我听到了山里有怪叫声,所以和霍引去后山转了一圈,不过那边什么也没有,后来声音停了,妖气也散了,我这才回来了。”
洛音是个直肠子,说是来关心沈鹮,便不会假借关心的名头委婉地打探她。
果然沈鹮解释了之后她没多问其他,只让她好好休息,临走前又道:“方才那叫声与妖气应当都是王妃的,海中有瘴毒,她每每将瘴毒引入兰屿都要耗费许多精力,难耐之下便会泄散妖气。恐怕你在兰屿待着时间长了,还会再碰上几回,下次若听见便无需去管,兰屿中的御师足够多,不会让那些瘴毒害了海生妖灵。”
沈鹮唔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与洛音作别,便和霍引一起回到屋子。
洗漱之后,沈鹮还在想安王妃与凌星河对她说的话,也在打算如何将兰屿的真实不动声色地告诉给东方银玥。
眼下东孚早已不在安王府的掌控之中,看似井然有序,实际背后另有操纵者把持着一切。
东方银玥的势力若要切入进来,必会动荡,可若皇室不出手,兰屿在几年内就会消亡。安王妃一旦死去,洛音便坐上了她如今的位置,从此凌星河不必再扮演另一个凌镜轩,可他也将永远留在那座中空的天井里带领着仅剩的鲛人族收集取之不尽的瘴毒,不见天日。
从林阅接管林家之后,兰屿的瘴毒便被取出,封入瓶罐之中,再无好的去处了。
海龙王吞噬无数只妖,早已异变成巨大又可怕的模样,他只要还活着,瘴毒便会源源不断地滋生,只有杀了海龙王,才能彻底掐灭瘴毒的源头。
“饲养海龙王的人,与十一年前险些毁了隆京的人,是同一个。”沈鹮靠在床头,手中拿着纸与炭笔写写画画。
她将云川的地界画了下来。
东孚在云川以东,银地在云川以北,风声境为西,蕴水为南,玉中天在中,还有个介于蕴水与风声境之间的苍珠海地。
风声境与苍珠海地妖都很多,一个是曾经的妖之起源地,有灵谷,一个是如今的妖向往生存的地方,供那些濒临灭绝的妖一个得意庇护的场所,在那边,有古家与齐家守着,从未有瘴毒传闻。
瘴毒沿着云川的东、中、北三地皆有扩散,从东海出发,运去银地沙漠。沙漠在西北处,最快的方法便是途径玉中天,可林家却绕过了玉中天,将瘴毒带入银地,再从银地送入隆京。
“瘴毒由北往南灌入,为何不直接从东孚运入玉中天?”沈鹮抿嘴,从地势上暂且分析不出问题所在:“现在看来,只有风声境、苍珠海地与蕴水还算安全,并未被瘴毒破坏。”
霍引的下巴支在沈鹮的肩膀上,盯着那张地势图看了半天,听着沈鹮嘀咕的声音,眼皮耷拉着,像是随时都要陷入睡眠。
“不许睡。”沈鹮一把捏住了他的鼻子,叫他不能呼吸。
霍引努力睁大眼睛,表示自己还清醒着。
沈鹮问:“岚梧?”
霍引眨了眨眼,点头:“嗯。”
“你记得你曾经叫过这个名字吗?”沈鹮又问。
霍引继续点头:“记得。”
“为何你从来没告诉我?”沈鹮心中有些别扭:“你何时记起的?你有自己的名字,怎还不提醒我?”
霍引一时没明白她怎么会从云川的地图上将话绕到他的名字上来的,他道:“名字是夫人起的,夫人叫我什么,我就叫什么。”
沈鹮竟语塞了,她还没继续问,霍引便主动开口:“夫人是沈鹮,我从此就是霍引,夫人若不想当沈鹮了,我也可以不是霍引,你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此举符合沈鹮教霍引如何成为一个好相公的准则,但那个准则,是在霍引头脑不清醒的情况下定的。她怕他乱跑,怕他受伤,怕他被骗,所以将他束缚在所谓好相公的条条框框内,那种规矩,束缚不住一个有自我意识与思想的人。
霍引的记忆在恢复了,他回想起更多以前的事,从妖界到云川,他比沈鹮多出那么多年的经历与认知,自不该再被她幼稚的“听话、乖顺”给绑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