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云白看一场闹剧,带着周无凝离开时,还听见周无凝在那儿嘀咕,他也承认这兔妖的外形的确漂亮,可也不是魏千屿能觊觎的。
走出皇宫,上了马车,逐云见周无凝还在那儿纳闷,便问一句:“周大人没想过魏公子是与你生了师徒情谊?”
周无凝一怔,愣神许久后才眨眼:“啊,原来是师徒情分啊。”
他这辈子还没正儿八经地收过弟子,以往在蓬莱殿都是教一堆紫星阁的御师,从未如这般尽心地只教一人术法。与魏千屿朝夕相处几个月,他心里当真对魏千屿这小子是又爱又恨。
爱他天赋,恨他笨拙。
师徒……倒也不错。
周无凝想问逐云,东方银玥要让他见的人是谁,但想着要不了多久他就能见到了,便闭口不谈,倒是在心里做好了建设,若他见到的是沈清芜,又当如何。
马车行驶半日,早已离开了隆京城,这一路过来周无凝都在看着沿途风光。逐云没拦他,便说明东方银玥对他并不设防,既关乎当年数万条人命的真相,自要以诚相待。
这一条路远远地经过了当年周芙芙的住所,沈清芜将她安排在了中融山溪流下游的一个庄子里,庄前有柿树,因周芙芙喜欢吃柿子。事实上,周无凝与女儿相依为命多年,亦是苦过来的,周芙芙不是喜欢吃柿子,而是他们困苦时的日子里,山林间野柿子树最多。
周家经过三百多年前的那场变故,仅剩旁支残存,跑去偏远之地隐姓埋名的生活着。若非周无凝在旁的事情上实在没有作为,也不会千里迢迢带着周芙芙来隆京谋生路,更不会遇见沈清芜。
沈清芜是世家出生,虽不及六大氏族,沈家却也是玉中天的名门。
周无凝在遇见沈清芜时,沈清芜还只是紫星阁蓬莱殿的殿主,因在阵界上与周无凝相谈甚欢,二人亦有忘年之交的情谊。后经沈清芜举荐,周无凝进入了紫星阁,得以与周芙芙在隆京定居,再后来沈清芜升为紫星阁阁主,周无凝便自然而然地当上了蓬莱殿的殿主。
在位不论私情,沈清芜与周无凝于紫星阁中从不过分接触,也不会让旁人以为周无凝是仗着与沈清芜关系好才坐上了蓬莱殿主的位置。再后来,沈清芜向周无凝坦白他对周芙芙动情,请周无凝同意他的提亲。
周无凝自然高兴,他知沈清芜在驭妖之术上造诣极深,年纪轻轻已是紫星阁阁主,若能攀上这门亲,周芙芙日后也有好日子可过。
他回去问了周芙芙的心意,原来周芙芙亦倾心于沈清芜,本是皆大欢喜,周无凝却还有些迟疑。
后来沈清芜与周无凝饮酒谈天时,周无凝喝多了便将自己心中秘密一股脑地说出,他告诉了沈清芜自己是周氏之后,照理来说永不得入朝为官。紫星阁蓬莱殿殿主虽在朝无官职,不隶属于朝廷管辖,却也归于皇室,只怕他将来身份败露东窗事发,会牵连了沈清芜。
沈清芜却说他并不在意,他对周芙芙情谊为真,日月可鉴,但若周无凝担心,他们可去沈家请族老在场,小办婚宴,对外并不宣扬。
一场酒后,周无凝与周芙芙还是跟着沈清芜去了沈家。
沈清芜请族老见证,双亲高坐,只在自家老宅院落里办了一场婚礼。沈清芜的父母虽对周芙芙的家世并不多满意,却也没有异议,也算高高兴兴地将这场亲结了。
变故从沈清芜与周芙芙成婚后的第三年起,玉中天蓉城发了一场疫病,满城的人不过才短短两个月便迅速死了大半,沈家人也没能逃过。
沈清芜赶回家中时被困在城外,朝廷以火封路,谁也不能靠近。他府上还有个十岁的幼弟,彼时站在城墙上朝沈清芜挥动沈家旗帜,上有书信,墨字清晰,叫他好生照顾自己。
再从蓉城归来时,沈清芜的满头青丝便化作白发,人也憔悴了许多。
一夕间失去至亲,从蓉城沈家的大公子变成了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沈清芜的性子也沉默了许多。周无凝知他遭逢变故,打心底将他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对待,也让周芙芙平日多劝劝他。
周芙芙告诉沈清芜,他并非真的一无所有,他还有她,他们还可以组织自己的家庭,他们将来也会生儿育女,他不会永远都是孤身一人。
沈清芜道,命运无常,人寿短暂,凡人实在太过脆弱了。
那场疫病吞噬了整个蓉城,无人逃脱,却有无数只妖穿越了火海,避开天灾劫难。
周无凝想,也许沈清芜的心境便是从那时改变的,他悲痛间一夜白发,沉思多日,最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沈清芜与周芙芙成亲六年,依旧没能怀上孩子。
后来周芙芙去看了大夫,才知道她身体不好,恐难有孕。大夫说得委婉,可周芙芙就是知道她这辈子都不会与沈清芜有孩子了,那天她跑到周无凝跟前哭,她甚至起了要沈清芜休妻再娶的想法。
周芙芙爱沈清芜,也为沈清芜痛苦,她无法替沈清芜延续血脉,若与她在一起,沈清芜将永远不会再有亲人、孩子。
可她后来还是怀孕了。
周芙芙怀孕后尤为兴奋,她告诉周无凝,她在怀孕后一直做了同样一个梦,她在梦中看见了浑身朱红色的鸟,她问周无凝,这世上可有什么鸟是红色的?
周无凝道:“有一鸟名为鹮,身如凤,羽如血,便是红色的。”
周芙芙很高兴,她告诉沈清芜她想到将来孩子的名字了,不论生下来是男是女,就叫沈鹮。
周无凝见他们夫妻和睦恩爱,也给那尚未出世的孩子起了个小字——昭昭。
烂昭昭兮未央……永远光明,永远向阳。
马车停下时,太阳即将落山,这里已经避开了中融山的范围,到了一片野林,偶尔几点木之灵的光从林中飞出,山野花香冲破周无凝的回忆。
逐云开口:“周大人,到了。”
周无凝下了马车,心下紧张便忍不住去蹬兔脚,才入深林,逐云便不再相送。
她说东方银玥要让他见的人就在前方,若见鹿,便能见人。
周无凝这一路上见到了许多小动物,这里的妖尚不能化作人形,瞧见他只好奇地围上来看两眼,嗅到他身上同属于妖的气息后再悻悻离去。
越过小溪,周无凝没见到鹿,但的确看见了一抹人影。
那人背对着他,站在巨大的枫树下,本拿着一片枫叶百无聊赖地扇着风,却在感应到周无凝到来的刹那猛然转身,一张没有五官花纹的纯白面具展露在周无凝的眼前。
周无凝没敢动,他没在对方身上看见妖气,便暂且将那带着面具的男人当做是人。
“殿下说让我来见一个人,想来见的就是你?”周无凝率先开口。
那人粗布麻衣,却腰背笔挺,瞧着正值壮年。
周无凝才问完话,愣怔住的人突然朝他奔来,他吓了一跳,还以为遇上危险,微弱的妖力凭空捡起地上的石子儿往那人扔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