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风突然停了。
原本吹上脸庞的咸湿气也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岸上停泊的船只悉数被浪花摧毁, 只有不远处的礁石能让人站得高些,看得远些。
洛樽站在礁石上,远远望着血月之下的深海,看向那被火把光芒彻底点亮的兰屿群岛, 主岛之外的五大岛屿连带着五岛之下大大小小每一个岛名都印在他心里的一百零三只小岛, 全都被框在了阵中。
他是习阵之人,如何看不懂此阵若成, 将会给兰屿带来怎样的灾难。
安王府的御师本与那被凌镜轩带来协助沈鹮杀海龙王的御师对峙, 两方互不相让, 却在洛樽静下来望海的那一刻, 纷纷停下手中的剑与符, 他们也朝兰屿看去。
因为没有风从海面吹来, 所以拍打在岸边的浪花越来越弱,一如死水,渐渐平息。
有什么东西从水中生出, 又有什么东西往边缘蔓延。
“爹爹——”
洛音的声音突然响起, 洛樽浑身一怔, 他猛然回首朝身后看去,一种劫后余生涌上了心头,使得洛樽不断喘气。
洛音虽用过了清净诀, 可她毕竟从悬崖峭壁上坠入水中,憋着一口气好不容易游上了岸, 怎能不狼狈。此刻洛音发髻散乱, 一双眼满是不解与慌张,在见到洛樽那一刻才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她不再是平日里看见的稳重模样, 坚毅化作后怕与脆弱,洛音扑到了洛樽的怀中。
洛樽拍着洛音的肩安抚她, 再抬眸朝与洛音一并过来的人看去。
那人长着凌镜轩一般的脸,又与凌镜轩一模一样的打扮,可他站得笔挺,甚至因被人拆穿了身份后无需再继续伪装,眼神中迸出了凌厉,与温和的凌镜轩霎时变得完全不同了起来。
洛樽只愣神了片刻便认出了他:“星河?”
不是人人都知道凌星河的存在的,至少洛家人并不知情,乍一看见十多年前就已经落水而亡的安王府二公子变成了鲛人,浑身释放着妖气站在面前,洛樽已经猜不出兰屿到底要经历怎样的变故了。
凌星河望向洛樽,问:“他要做什么?”
他没有说出凌镜轩的名字,可所有人都知道他问的是凌镜轩。
洛樽摇头,凌星河的眼神中才闪出了些许慌乱,打碎了镇定自若。
他几步上前,抓住洛樽的手道:“他派宋廖接人上岛,又派宋廖驱逐安王府的人离开,宋廖是你八拜之交,你却说你不知道?!”
“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洛樽摇头道:“今夜我见月象有异,察觉海龙王冲破了兰屿的阵法,便带领府中御师去抵抗海龙王。再从海上上岸便是如今这一副场景,我甚至不知……这世上竟有两个世子殿下。”
洛音擦干了眼泪,回眸朝凌星河看去一眼,她紧抿着唇,终于冷静了下来:“现下不是争吵这些的时候,我们回不去岛了。”
凌星河亦通阵界,他当然知道他们回不去岛了,所以他才会带着洛音来找洛樽,想要问个究竟!
他想知道凌镜轩到底打算做什么,他到底发什么疯!
今夜海龙王冲破兰屿大阵绝对不是偶然,肯定是凌镜轩一手策划的。
安王府的人虽表面恭敬凌镜轩,实际背地里也都看轻他,觉得他如今一介残废,成事不足。可凌星河知道兰屿之外抵抗海龙王的阵若不是有凌镜轩再设加固,早就被海龙王发狂时冲破了。
凌星河入夜上海巡逻无数次,他知道凌镜轩并非旁人口中的废人,可他看不懂凌镜轩为何要封岛。
不过几息间,水中便往上蔓延了细碎的蓝色符文,像是游走在水中的鱼儿,在平静的水面下聚集成细密的网。符文冲出水面的那一刹,围在海面上的人都震惊了,因为靠海这处最浅,而兰屿之背极深,若这阵从海底而起,可见操阵之人有多可怕的驭妖之力。
血月随夜而降,可阵符却立涨了起来,阵符之外,他们即便登上了船只也再上不了兰屿,哪怕是周边的小岛也被架在了其中,似有一堵无形的墙,不论他们如何绕也绕不过去。
符文从浅蓝,变成了暗蓝。兰屿上执火把者这才看清了局势不对,突然海底传来一道震颤,巨浪在被符文框住的大阵中翻滚,周围几座无人的小岛霎时碎裂,被海浪卷起,不过几个眨眼便消失在海面上。
兰屿中传来了惊人的尖叫声。
那里的人太多了,无数举着火把的官兵见状纷纷握紧手中的武器,临近海岸的更是有人坐上了小船往岸边而来。可涛涛海水极其无情,上船的人便如飓风里的一滴雨,霎时没了踪影。
直到看见水中船只不论大小一个个被海水吞灭,周围的小岛也应声而亡,才有人惊觉事态严重,那几乎越过兰屿主岛高度的蓝色阵符往中心而聚,一旦它从上空封锁,那将再无一人能够逃脱。
霍引站得很高,他也看得很清,此阵并非封岛之阵,而是封海之阵。一旦阵成,兰屿被毁,这片海也将因阵化墙,再无人能入靠近兰屿的这片海域。
霍引垂眸看向沈鹮,道:“夫人,该走了。”
霍引虽妖力强大,却也非阵界高手,他与沈鹮一样,若要破阵或破界,只能靠蛮力,可操纵此阵界之人显然有非一般的心境。霍引方以自身抵抗海龙王身上取下龙主之物的冲击,断枝求生,再来一次,他没有十成的把握。
兰屿中空洞穴中的沈鹮听见霍引的声音,心里越来越慌,就连霍引都开始催她了,可见这座岛外发生了不小的事。
她抚摸狮虎鹰的脑袋,望向满池的鲛人道:“小花,将他们带走!”
眼下周围的官兵根本顾不上他们,兰屿一直在颤动着,就像海龙王重生朝主岛撞来一样,站在中空岛屿台阶上的官兵有的因为太过慌乱,直接从台阶掉入了水中。
火把灭去了不少,刘大人心底生了慌张,却还舍不得满池的鲛人,扬声吩咐道:“不论死活,将他们带走,而后撤离!”
除却离他近的人,没人再听他的话了。
因为他们发现兰屿中心连海的水不知为何上涨,已经越过了原先的石岸,打湿他们的鞋底。
狮虎鹰趁着他们自乱阵脚的时候发出一声咆哮,而后张开巨口朝水池中的鲛人而去,它嘴里叼着几个鲛人往背上一丢,再由沈鹮拉住,最后含了一嘴十几个鲛人便开始往上空飞去。
岛屿晃动得厉害,便是隔着厚厚的一层山,也有尖叫声从洞穴上空传入。
小花飞过了石台,沈鹮扑在它的翅膀上看向安王妃,她朝安王妃伸出了手,可安王妃不知为何神智再度陷入了混沌,浑浑噩噩地摇头不肯离去。
山体又一阵剧颤,这回沈鹮明显感觉到这座岛屿在下沉,深海中的阵法即将落成,紧密的束缚感从四周袭来,她汗毛乍起,努力伸长了自己的手。
“快上来啊,王妃!”沈鹮焦急道。
那一道震颤让站在石阶上的官兵几乎有一半落了水,而坐在冰雕太师椅上的凌天栩也身子一歪,从石台上掉落下去。
安王妃见状,痛苦尖叫:“天栩!”
她尚有片刻清明,这一瞬才了解沈鹮所说的,死去的人该放手,可活着的人却不能再度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