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夫人笑呵呵道:“我瞧着也是如此。”
梁夫人是个自来熟的性子,缝人就笑,与东方银玥认得缘起东方银玥第一次乘坐马车出府,马车走不入这条热闹又窄小的街道,她便将马车停在了梁夫人的铺子前看了半天,最后什么也没买,只在梁夫人这儿买了几盆月季。
不出半个月,月季花落光了死了。
后来她还买过百合,也死了。
梁夫人便与她推荐栀子,她说栀子只要插在地里也无需去管,长了根就能活。
不过东方银玥似乎天生不是种花养草的料,那一小排栀子花除了移到她院子里的前三天看上去精神奕奕的,第四天开始便落叶子了。
她养不活任何花,包括才种了不过十天不到的茉莉。
东方银玥有时想当初在公主府里的那些精贵花种白容到底是怎么养的?竟然每一株都活着,还能开得那么好。
幸而当初她从未有过一时兴起去摆弄的心思,否则旁人就算送了再名贵的花怕是也养不活。
白容醒时身边已经没人了。
他猛然惊起,掀开床幔瞧见他的衣衫被人放在了床头的圆凳上,窗户半开,小雨仍在淅淅沥沥,屋子里点着的香燃了一半。
熟悉又陌生的环境,叫白容心口咚咚响个不停。
他连忙起身穿上衣裳,出了房间没看见东方银玥心底便生了慌。越过长廊一排排院落找过去,她并不在府上,便是半路碰上了打扫的下人,白容也没想过要问他们一句。
他没打伞,焦急忙慌地冲出了宅院,冒着小雨一路往人多的地方奔去。
这一刻他的声音就像是卡在了喉咙里,无法喊出,心头的慌张让他无措地望向雨中一个个闪过的人影,朦朦胧胧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遥远又不真切。
越靠近人群,便越能听见一些人声。
白容才走上街道,几个与他擦肩而过的妇人正在低语,手上摆弄着刚从梁夫人那边买来的新鲜花朵,笑吟吟地谈起银杏巷里的明月府。
“据说那位银玥娘子的相公回来了。”
“难怪,平日里不爱出门的人今个儿出来,还买了不少菜,可不就是家中男人回来了想要做一顿好酒好菜团聚一番。”
白容脚步一顿,僵硬回眸,看向那两个挤在一把伞下的女子。
明月府是他买的宅子,银玥娘子也只能是殿下,那殿下的相公是谁?
女子越走越远,声音遥遥传来。
“你说那银玥娘子的相公是做什么生意的?好些年也不见回来的,留着这么娇滴滴的漂亮夫人在家里也不想念吗?”
“行军打仗的三五年也该回来了,他竟比行军打仗的还要忙呢。”
“你可见过她相公长什么模样?”
“没见过。”
“我也没有。”
……
白容愣怔于雨中,好半晌才想起来呼吸,他心口憋闷得发疼,再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雨还在下,一如暴雨连天的隆京,可此处春雨冻人,隆京却入了盛暑。
一道轻声的笑破开了街道上嘈杂的声音,立刻刺穿了他的心。
白容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连跑几步,终于看见了东方银玥。
她穿着一身柔软却不华贵的衣裙,盘着简单的发髻,两根绿玉簪子簪住发丝,一缕挂在胸前,没有繁缛的装扮,此刻的东方银玥就像是被绿叶簇拥着的浅粉色的木芙蓉。
破旧的油布越过了街道半边,茶坊内的妇人挺着大肚子给小方桌上了一份茶酥,东方银玥就坐在那里,身边还有梁夫人等几个与她年龄相仿或比她大上几岁的女子。
梁夫人负责说笑,旁边的人负责迎合,声音远远传来,是聊起了西街某家成亲时闹出的笑话。那新郎因为过于紧张,还没进门先被门槛绊了一跤,直接给门内的亲伯舅婶们磕了个头。
提起这儿,连带着茶坊的妇人都哈哈大笑。
东方银玥端坐在市井人的中央,待到笑话说完,也抬起手遮住了嘴,眉眼弯了弯。
她未曾加入到那些家长里短的话题中,她也与这些格格不入,白容远远看去,越看心沉得越深,呼吸也愈发地困难,因找人焦急而红的眼眨也未眨,顺着眼角不知落下了泪还是雨水。
她不该在这儿的。
白容正要上前去带走东方银玥,可踏出两步又有些胆怯,他抬头望向这还在落雨的天,心头揪成了一团。
她不该在这儿,又要去哪儿呢?
周围街市上的人来人往,无一人映入白容的眼中,那双化作人形便隐藏成黑色的瞳孔渐渐被雨水淋成了浅淡的金色。眸中,两岸商铺化作灰烟,唯有东方银玥一人端坐在半明半隐的茶棚内。
她正要抬起手去拿根本不存在的茶酥,白容呼吸一窒,藏在袖中的手握紧到刺破掌心的皮肤,直到他看到东方银玥身边的藤篮中放着的不是那些女子喜欢的花,而是几颗青翠欲滴鲜嫩的菜后,才终于像是崩溃了般往后踉跄了几步。
茶酥将要入口,东方银玥的手腕被人握住。
梁夫人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抚着心口大喊:“吓死我了!”
周围几人都朝握着东方银玥手腕的少年看去,东方银玥也抬眸看向白容,眼中不明所以,她轻轻眨了一下眼,笑问:“你怎么来了?”
问完似才发现他已经被雨水淋透,又担忧地蹙眉:“怎么出门也不知撑一把伞?看你身上都淋……”
她的话还未说完茶酥便落在了桌上,白容拉起了她,用力地将东方银玥抱在怀中,他无法遏制心中的恐惧与慌乱,可也不敢打破,于是什么话也没说,只在脑海中不断安慰自己。
这样是最好的,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
只要殿下还在他的身边,只要她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