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鹮也随着她的目光回眸,只见中融扭着小尾巴,四足着地,正躲在一株巨大的花朵之后,意图扑向采蜜的蝴蝶。
无需沈鹮去猜,如若这条小小的尚未长成的龙真的是中融,那方才教导中融的一定是丹阕。
“咦?”此声一出,一瞬将沈鹮与这片世界的隔阂撤下,她再回身,怔怔地望向不知何时已经走到眼前的丹阕。
她很高大,漂亮的羽毛带着灼人的温度,弯身而下时,就像是一个大人蹲下来与小孩儿交谈,温柔又疑惑地看向几乎要傻掉的沈鹮。
沈鹮知道丹阕已经死了,她早在几千年前就烈火焚身,燃烧自己将妖族从深渊中拉出,把他们送到了云川。即便沈清芜告诉她,她的由来也是因为丹阕的一片烧焦了的凤羽,她也从不认为自己就是丹阕,转世之说,更为荒诞。
可这一眼,丹阕像是打碎了她们之间越过了几千年,生与死的阻隔,真实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就在这一瞬,中融玩闹的声音消失,风停息止,丹阕金红的瞳孔中倒映着沈鹮的影子,她局促地站在原地,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你怎么会来?”丹阕问她。
沈鹮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又想起自己昏厥之前看见的赤影,便立刻提起自己昏厥的原因:“你是丹阕,你一定知道怎么救霍引对不对?我说的霍引是岚梧,就是因为你无意间种在微月山上的梧桐树。他受伤了,他伤得很重,他的心口被人挖出了一个大窟窿,一点血也没有了……”
滚烫的羽毛落在沈鹮的额前,轻轻拂过,似是安抚。
可沈鹮的心依旧跳得很快,她只能叙述自己做过的事:“我想把血渡给他,可人与妖的血并不相容,我没办法,便是流干了我身上的血也没办法救他,我没办法救他……”
沈鹮猛然抬起头,她看向丹阕道:“你是凤主,你能救霍引吗?你方才说、方才说你掌管的水之精是给妖健康的,你能让他恢复吗?我求你,我求求你帮帮我,救救霍引!”
沈鹮拿出十足的求人姿态,她甚至愿意给丹阕磕头,不论磕几个都行,只要霍引能醒过来,只要他能活着!
可当她真的跪下去时,天地万色再度归于一片纯白,眼前的凤凰化作了一团火,早已辨不出她本来的样貌。
沈鹮这才惊觉,或许一切都是她的梦境。
回想起还躺在石床上的霍引,沈鹮再度垂下了头,一滴滴眼泪砸在了白茫茫的梦境之中,荡起了云层涟漪,就连在她面前的那团火也变得忽明忽灭。
“你怎么会来?”
丹阕消失了,可疑问又再度传来,这一次问向沈鹮,她只觉得声音变得更近,更为熟悉。
她还是摇头,不知该如何解释。
火焰中传来声叹息:“这里是灵虚境,唯有你死了,才能进来这里。”
沈鹮心头猛跳,她死了?
她……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了吗?
“灵虚境是话本里的地府吗?”沈鹮甚至胡思乱想,她没在这里看见霍引,是不是代表霍引还活着?
“灵虚境,是你的灵台仙境,也就是你的记忆,我是你记忆中的一缕过往意识。”丹阕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在逐步变化,到后来沈鹮呼吸停了一瞬,才意识到,这竟是她自己的声音。
“凤凰自天地火焰而成,化火而死,浴火而生,灵台仙境锁住每一世的记忆,唯有死后才可到来,在这里存下此生最不可忘怀之事,再于重生后回归身体。”
沈鹮神色恍惚,她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人还是凤凰,是沈鹮还是丹阕。
如果凤凰才有灵虚境,那她为何会进入丹阕的灵虚境?除非她就是丹阕……沈鹮觉得自己变得糊涂了起来,如果她是丹阕,为何她一点儿也没有丹阕的记忆,也没有丹阕的法力。
她只是想救霍引,她只是想救霍引而已!
“如果你说我是凤凰,这里是我的灵台仙境,存着我每一世最重要的记忆,那我的记忆中有没有如何救活一棵濒死的树妖的办法?”沈鹮问。
那簇火焰越来越小,声音也越来越低。
她道:“这里是你的记忆,你该问你自己。”
“问我?你不是说我就是你?”沈鹮再问。
她想抓住那团即将熄灭的火焰,可她抓不住,就连周围炙热的温度也散去了。
冷冽的风冻得人刺骨生寒,沈鹮的眼前再度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她看向自己的手,那里原本应当有被龙鳞划破的伤痕,有被她咬破的齿痕,可眼下这些伤口都消失了。
她的肺腑生了一股热,四肢却是冰凉的。
她是丹阕,还是丹阕是她?这里是丹阕的记忆,还是从始至终都是她的记忆?
她的记忆,不该去问记忆中的存留,而是应该去问她自己,因为这里是她生生世世保存创造而来的。如若是她的记忆,只要她努力去想,就一定能想到救霍引的办法!
沈鹮的记性很好,堪称过目不忘,如若这些记忆真的存在于她的灵台之中,那她就一定有办法将记忆挖掘出来!
肺腑中的火越来越烈,可沈鹮仍旧身处一片苍茫,她像是困兽般挣扎,将自己此生见过的一切事物统统翻开。
她闭上双眼,盘腿而坐,她的所有经历都似书本里的描绘,在她周围搭上了戏台。
沈鹮想起天地初始时纯白,由生命填满。
想起龙凤二主各司其职,想起木之灵水之精,想起那句最重要的话。
只要世间还有活物,它们便不会消失。
忽而一声铃响,摊于沈鹮周围的书籍几乎填满了整片虚无,她猛然睁开眼,那些画面悉数化作火焰往她的瞳孔中钻去。她说过的话,她做过的事,她遇见的人,她曾拥有过的快乐、失落、悲伤、遗憾,如一道道赤红的生命线,沿着她肺腑中燃烧的那团火奔向了四肢百骸。
沈鹮觉得很烫,烫得她快要被融化了。
她视线里的一切从白变成了红,一缕缕烟在眼前飘过,火焰自脊背而烧,她感受到了另一种从未有过的疼痛,回眸望去,竟是庞然的炙羽翅膀展开,如遮天盖地,挡住了一个个渺小的身影。
而她不知何时悬空而起,眼前所见皆覆上了一层血色,心口砰砰乱跳,撞得她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