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妖,便会被瘴毒所控,沈鹮还要去看瘴毒是否流向后方,若沉狮也被瘴毒侵蚀了神智,那边隆京的十数万人与数十万妖便无可挽回了。
城中人少,可护的不多,只要控制住隆京城中本身的妖与魏家带来的那些就还有法救。
沈鹮暂且不怕那些妖从往正南方逃跑,毕竟那边白容与中融皆在,霍引亦守着前城门,怕就怕在后方失控……
皇宫贴着隆京城后,沈鹮抵达后城墙的箭楼前,有人已经早早到了。
在她去城中飞了好几圈,交代好一切时,东方即明也显然想到了这一层,故而来到后城门。
不得不说,魏家带来的瘴毒足够多,他们非但让自己的契妖吞了瘴毒,连他们自己的身上,他们的兵器、马匹上也都连带了瘴毒。
天不断地下着雪,数日过去,瘴毒已经顺着融化的冰雪往隆京四面流去,城后原以为有孟家的兵暂且足够安全,却没想到瘴毒之下,从无安宁之地。
沉狮为金沙所化,此刻却有半数沉狮已经被瘴毒染成了灰黑色,银色的利齿互相撕咬拼搏,便是它们原本的御师也不能控制。
百姓被兵队护在后方,可兵队已经倒下数排,眼看着血液染红了大地,白茫茫一片雪迹之中晕染出大片猩红,直叫人心生恐惧。
沉狮护着后城门,孟家的士兵护着百姓,可风中、浸入霜雪中的瘴毒却在不断朝下而落,落在那些从一梦州与万两金楼内逃出的妖身上,落在那些在酒楼茶馆里做杂役小厮的妖身上,落在那些尚未能化作完整的人形,如同稚子天真又满目恐惧的妖身上。
他们知道他们或许也会变成那些沉狮,失去意识,而后杀掉身边最亲近的人。
正因如此,恐惧与悲哀在冰冷的风饕声中蔓延,映入沈鹮与东方即明的眼中,便是无穷的绝望。
光靠她一个人,杀不死这些妖。
沈鹮几乎没有多想,她脑子一热便朝城楼下冲了过去,她以风画符,以石为阵,想要将那些血腥阻拦在外。
可她力量微薄,仍旧没能阻止生命死去。
与她并肩而行的士兵看上去也不过和她一般年龄,他短暂地成了她的护盾,在异变的沉狮咬向沈鹮的后背时他伸出了自己的手,而后整个人被叼入沉狮的口中。
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沈鹮没能听见他的尖叫声,她的耳鸣来自身后惊恐的哀嚎,来自她意识到待到她真的杀死这些沉狮时,或许身后的人也死去大半了。
碧色衣裙半边染上了鲜红,星芒矩阵从她的脚下展开,沈鹮甚至叫出了狮虎鹰,小花以一敌三也依旧不是那成千上万个逐渐染黑的沉狮的对手。
她彷如坠入了真正的深渊,离死亡那么近,又那么无能为力。
她想喊出霍引的名字,又想起是她将霍引留在前城门的,那里有东方云瀚,亦有数十万大军,他需防御失去理智的双龙飞入隆京城。
不能仅为自己,而枉顾他人的生死。
他们,各有使命。
沈鹮只觉得双手颤颤,那些朝着她所设阵法扑涌而来的沉狮几乎遮蔽了所有光,如千金坠顶,沈鹮拼尽全力,忍不住喊叫出了声。
就在那么一刹,她好像看到了一簇火焰燃烧。
风中传来血腥味,点点猩红如梅花坠地,巨网铺开,落在地面上猝然燃成了熊熊烈火,所过之处,无不烧光。
身染瘴毒的沉狮只要碰上了那簇火,便被火光吞噬,烧成黑灰。
覆盖在沈鹮身上的压力渐小,死去的部分沉狮终于露出了一丝缝隙,得以让她看见站在后城门城垛上的人。
东方即明一身粗布麻衣,他没下城楼,他的剑也没有对准任何一只妖,那柄闪着银光的剑,对准的是他自己的心脏。
沈鹮突然明白过来他要做什么。
她知道驭妖之术上有一道禁术,若非驭妖天才难以学成,即便悟性极高也需心力能力才可使出。
当年的沈清芜便是因此而死……
杀血之术,杀的是自己,以浑身血液化为火焰烧干烧尽,烧成灰飞烟灭,尸骨不存为止。
而他落下的血液化为的火焰,可吞噬黑暗,如同我下地狱,便拉黑暗亦下地狱。
没有人能解城后诸多百姓的困境,若可以,就必须牺牲。
沈鹮推开了眼前的沉狮,她在雪地里见到了热烈绽放的火焰,她看见符文环绕在东方即明的身侧不断发光,而他的眼直勾勾地盯着沈鹮,与她遥遥相望。
他开口说了什么话,风声太大,沈鹮没听见。
可她能看得见,似乎也在这一瞬感知到了东方即明话中之意。
那样大的火焰,最终攀上城墙,烧上了他自己。
十一年前消失的人,从未打算与他的亲人相认,他当年消失是为沈清芜的阴谋,而今出现,是为苍生性命。
死得毫不犹豫。
“东方即明——!!!”
破碎的呐喊在后城墙的边缘响起,一抹暗蓝色的身影越过火焰,直朝被长剑惯胸之人而去。
东方即明听见她的声音,可那里的火焰实在太大了,他看着朝自己跑来的人,跌跌撞撞,一如她年幼时学步的模样。
彼时皇兄东方元璟与他各站一边,谁也不许说话,只看刚学会走路的小团子会走向他们哪方。东方元璟就真的动也未动,东方即明却难得不老实,手里攥着一块糖轻轻晃了晃,那个摇摇晃晃的小团子就朝他的怀里扑过来了。
从那以后,她就更喜欢他了。
东方银玥未能靠近,因为东方即明比出结印,在她的面前拦下一阵,将她推远。
他们还未曾相认,即便他知道她的一切,她也知道他还活着,可这十一年来眼下场景却是他们第一次相见。
东方银玥浑身是伤,衣衫褴褛,她推不动那道逼着她不断后移的阵墙,只恨恨地捶着阵墙上的符文,看向火光中的人影。
“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