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差点说不出话,恼怒下将枪口抬得更高,迫使对方昂起下巴。
金发青年呼吸受阻,喘息般地闷哼了一声:“您悠着点。看您行动很有意思是真的,但想知道您是不是真的能凭借自己逃往下一站,这也是真的。”
安戈涅深红色眼睛像在燃烧:“让我走,否则我就打爆你的头。”
对方被她的说法呛了一下:“如果我放您走,说不定有人依旧会打爆我的头。”
她面无表情:“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金发青年笑了:“确实。”
“陶朱双蛇接受了委托,我个人怎么想不重要,我必须把您交给反抗军。不如您开枪吧。”这么说着,他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睛。
安戈涅挺直背脊,无视手指的轻颤,用力扣下扳机。
什么都没发生。
机括到了半途就卡住了。枪身上浮现冷蓝色的字符:
——持枪认证未通过。
安戈涅双眼瞪大,怒色上脸。
她根本没法用这把枪,他又戏弄她!那一刻,她非常想用枪托抽对方一巴掌。
金发青年对恶意直觉敏锐,动作更快,劈手就夺下了枪:“请您息怒。是我不对,我实在很好奇您愿意为了逃走做到什么地步。”
安戈涅哈了一声:“那现在你看笑话看够了吗?”
对方没有正面回答,抬手发送了一个位置坐标。甚至没到一分钟,飞行器的轰鸣就越来越近。一架空陆两用代步车自高处降落,里面没有驾驶员。
流线型的车门自动滑开,犹如天空舒展的羽翼。金发青年率先走过去,风度良好地在打开的门边等着她走近。
安戈涅手指收紧成拳,低头调整了一下表情,默然登上飞行器。青年也坐进后排,这次与她保持了礼貌的距离。
车门闭合,悬浮轨道先是与窗口齐平而后被甩在下方。列车横穿的街景也开始变小倒退。
安戈涅盯着窗外,不打算再和身侧这家伙说半句话。
没过多久,眼熟的霓虹字样就一晃而过。那是安戈涅留宿一晚的胶囊旅馆高悬顶楼的招牌。自力更生的愿景和霓虹灯在车窗上淌过的光彩一样,消散得干脆利落,不留痕迹。她咬住下唇,闭上眼睛。
金发青年这时突然开口:“即便我继续默许您在化乐星城逗留下去,甚至不阻止您离开,您也很难凭一己之力脱离这里。”
安戈涅忍耐了片刻,终于还是睁开眼看过去,冷着脸等对方说下去。
“您应该已经发现了,您在这里能从事的工作极为有限。只靠廉价营养品维持基础代谢,居住在逼仄简陋的胶囊旅馆,您一直以来养尊处优的身体又能支撑多久?
“化乐星城不征收个人所得税,但相应的,联盟不提供王国、共和国那样的医疗保险防护网。如果您不幸病倒了,医药费会是一笔巨大的开支,甚至可能让您负债。那样您离目标就更远了。”
“您或许觉得,半个月一个月而已,您能坚持住、到凑齐船费为止都不生病。可您不觉得奇怪吗,既然有人工智能,为什么还要雇佣人类担当客服?”
她确实有过这样的疑问。
“现在真正需要人工插手解决的情况非常少。愿意雇佣人类,倾听并承受客户的不满和怒火,在公司层面,是一种重视客户、表达诚意的举动。
“由于战火货物失踪、或者订好的零件赶不上进度,这种情况谁都没办法。但是涉及到金钱乃至身家存亡,人工智能再怎么道歉也许多人眼中也缺乏诚意,他们需要一个发泄情绪的出口。所以每到局势动荡的时候,各大公司都会大规模招聘人工客服。”
安戈涅眸光闪动,脱口而出:“也就是说,人工客服就是在公司也束手无策的时候,承受客人负面情绪的垃圾桶。”
“可以这么说,”陶朱双蛇的代理人慢悠悠地把玩着手里摘下的墨镜,没掩饰话语中的嘲弄,“而且客服中心同一栋楼里就有廉价精神诊所、娱乐设施还有许多餐馆。如果去调查一下就会发现,它们都是同一家公司的产业。”
安戈涅不由回想起来,昨天她下班时,惊讶地发现不少人下了班,居然直接走进游戏厅消磨时间。
这些设施出现在那里也不是偶然?
“这样集合了职场和消费渠道的大楼,化乐到处都是。客服工作很辛苦,但其他的职业也各有各的风险。”
安戈涅眼前浮现了一个精巧的陷阱:
工作导致的疾病由诊所缓解,积蓄的压力在全息游戏厅和剧院中释放,餐厅填满暴食的欲望,挣得的工资很快在同一栋楼里花完,空虚地回到拥挤的平房堆中躺下,醒来时为了维持这些开支继续工作,循环往复……
再看窗外,她只觉得化乐星城不可思议的光景忽然蒙上了一层阴暗压抑的底色。
飞行器持续攀升,支撑顶棚的那十二座高塔中的一座是目的地。眼前这个alpha大概就是在那里,事不关己地看着她徒劳挣扎。
安戈涅对金发青年的恶感又开始熊熊燃烧:“既然有那么多陷阱,你为什么还要引导我去应聘?”
对方坦然反问:“不亲身体验过其中的凶险,您会接受我的说法,对逃离化乐星城断绝念头吗?”
她差点没能维持住仪态,最后在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她十分确定,这人就是喜欢看她累死累活地瞎折腾。
安戈涅随即想到,还不知道这讨厌鬼的名字。或者说……她没记住。幽灵鲨号收到的那段视频开头他可能说过,但她没留意。
“如果连客服都做不了的人会怎么样?”片刻沉默后,安戈涅忽然问。
“连客服都做不下去的人,会有更加合适的产业接手,绝对不会让他们饿死,但也不会让他们失业。从上到下,困在这里的每个人的价值都被彻底地榨取,生活中每个行为制造的利益都反哺进某个产业,让封闭的、不断积蓄财富的循环更为稳固。”
见面以来,金发青年第一次露出了微笑以外的表情。
与此同时,地面离他们越来越远,循环往复上演着悲喜剧的城区淹没在光雾之中。
巨型空间站顶部各处的信号灯投影出金色的分割线,在半空开辟出一条条空路。越靠近顶端,这些金色细线就越鲜明,甚至映入飞行器内部,齐整地将窗玻璃还有他们的侧影分割。
乍一看,好似他与她身处同一个巨大鸟笼之中。
“真恶心。”安戈涅简洁地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