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着,他抬手, 替她将晨风吹乱的一缕散发捋顺。
一夜过去,他又变得无懈可击。
安戈涅没有躲开他的小动作,却也没给他多余的反应。来之前她就下定决心,今天见到艾兰因,一定要把他当个死人对待,没有必要就不搭腔不看不听。
艾兰因见状垂睫,不知道在想什么。
安戈涅等待片刻,见他还伫在原地,忍不住就刺他一句:“艾兰因阁下,您打算旁听吗?”
这话用上了敬语反而缺乏敬意,艾兰因涵养再好,也怔了一下才笑着回应:“我到外面等您。”
语毕,艾兰因就推开走廊对面阅览室的门。他坐下后手腕轻抬,调出刚才看到一半的页面继续阅读,完全就是一副从容的监护人架势。
如果艾兰因挑选的椅子没有正对安戈涅他们这侧,他这漫不经心的姿态恐怕会有几倍多的说服力——
即便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他一抬头就能看过来,而解读唇语对这位前首相而言自然不是难事。
安戈涅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在长桌一头落座:“不去管他。”
西格怔了怔,唇角不禁微微勾起。
“没关系。”他淡然说着落座,与安戈涅面对面,同时背对艾兰因。这么一来,从艾兰因的视角,西格就恰好挡住了她。
除非艾兰因换座位,或是不顾脸面地站着,否则他就无从知晓他们说了什么。
安戈涅与他相视一笑,而后自己先愣住。同仇敌忾有时确实是拉进距离的最佳方式。
她就势以轻松的口吻问道:“你说你只是单方面认识我,我们此前并没有见过,真的是那样吗?”
西格露出被猝不及防刺伤般的愕然表情。但他随即反而松了口气。
最艰难的问题一开始就被摆上台面,也许是件好事。
“昨天那么回答时,我没控制好情绪。”说着他的视线从桌面抬起,在她的脸上游走。这种打量不含猥亵的意味,只有寻找失物的专注。
“我与公主安戈涅昨天确实可以说是第一次见面。”
“我认识的,熟悉的……”西格眸光颤动了一下,嗓音依旧克制着感情涌动,“是利丽。”
听到他念出这个名字,安戈涅居然十分平静。
“我就是利丽……”她轻声说。
西格扯了扯嘴角:“但你不记得我。”
她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我没有关于你的记忆。”
阅览室中,琥珀雪松显山露水,西格清晰可闻地深吸一口气。
“一点印象都没有?”他的语声变得急促,问话时紧盯着她的眼睛。
安戈涅恍惚了一下。并不是她因为这情形突然想起了什么。
西格对她是否记得他应当早有定论。然而亲耳听见她这么说,他的反应依旧如此激烈,甚至没能收敛好信息素气息。
这只能说明,他确实非常在乎他所知晓的那个利丽。
某些烂俗老套的失忆故事里,哪怕丢失记忆,身体还有潜藏于意识的海潮下的心灵一部分,依旧会记着重要之人,只要对方靠近,就会唤醒似曾相识的颤栗。
如果她确实能感受到什么就好了。
有那么一瞬间,安戈涅对西格心生淡薄的怜悯。
这使得她嘴唇翕动,没能干脆利落地吐出“一点印象都没有”的实话。
西格僵了一下,他深蓝近黑的眼睛陡然亮得吓人。
那是自尊心被冒犯的怒意。
安戈涅尴尬地挪开视线。
“不要那么看着我,我不要你可怜我,”他闭了闭眼,缓和口气,“我……也没有资格受你怜悯。”
良久的沉默后,安戈涅低声说:“你说你认识戴拉星的利丽,那么把你和她的故事告诉我吧。”
整夜的加密通讯记录,还有每年生日的绣球花照片在眼前闪过。
“某一部分的我相信你并没有撒谎。
“我的困惑不比你的少。我也想弄清楚自己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把你所知道的事情经过告诉我,说不定能给我一些提示。”
她想了想又提议:“如果说出口太困难,你可以写下来给我。有的时候那样更容易。”
“不用。”西格很坚定,沉吟片刻,便开始讲述。
“我也曾经住在戴拉星e区的仲夏街上。和你……和利丽的家隔了两个路口,或许算不上邻居。”
他启动光脑,调出仲夏街的实景地图,将其投影到桌面上。
安戈涅盯着熟悉又陌生的建筑物,不太确定地抬手悬停片刻,才指向普普通通的灰色楼房:“我家在那里。”
西格看了她一眼,眉峰微压:“对。”
“我住在这里。”他指尖虚点了远处的另一栋圆形公寓高楼。安戈涅好像对那栋楼有印象,但想不起更多。
安戈涅用尽可能轻快的语气说:“以你和我的年龄算,好像恰好当不成同学。”
他们相差四岁,按照戴拉星的学制算,安戈涅进入高等学校时,西格已经刚好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