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管家几不可闻地叹息,低声说:“失去您的消息之后,大人就几乎没休息过,一天最多小寐一两个小时。与您联络上之后更是不眠不休。现在您平安回来了,他也终于……”
语声戛然而止。
因为艾兰因睁开了眼睛。
雾灰色的双眸在安戈涅身上定了一秒,立刻变得清明。他给了管家一个眼色,后者就默然带上房门离开了。
“你要说什么?”艾兰因说着眉心揪起,流露出一丝烦躁。
安戈涅面无表情地评价:“起床气挺大。”
他抽了口气:“你的信息素让我烦躁。这反应并不可控。”措辞不算客气,但他看起来至少愿意谈论这件事了。
“西格和我提过的第三位幸存者都是alpha,是后者找到了避寒的庇护所。但是那之后,他们两人同时进入了易感期,局势很危险。作为帮我生存下去、并且不把我掳走的交易条件,我让他在后颈临时标记。那样也有效避免两个alpha起冲突。”
安戈涅叙述的事情经由和事实并不完全吻合,但也称不上严重歪曲。
艾兰因没什么表情变化,看不出是否相信:“你身上有两个人的气味。”
“那是……”
他打断她,言辞中露出锋锐的刺:“你让西格也咬了你一口?恐怕不是。”
这么说着,艾兰因站起来,朝她走近一步:“我告诉你营救进度的时候,你真的一个人?”
他的表情告诉她,他已经知道答案。
“短时间内两次后颈临时标记,我会——”
“如果真的是迫不得已,或是受他逼迫,按你的性格,早就来和我告状解释了。可你没有。纵然那只是下意识的选择,你也不想把责任甩给他,让我和他发生冲突。”
艾兰因的微笑里又逐渐漫上危险的意味:“所以我刚才说,我已经没有想问你的了。”
管家委婉的劝谏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安戈涅深呼吸,发现她没法违心地对艾兰因服软。
要闹就彻底闹开。
她哧地一声笑,抬高音量:“所以你就要把我关起来?我和谁做了什么说到底是我的事,我自己决定,我承担责任,用不着你来管。”
艾兰因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
“你在生气什么?觉得所有物被别的alpha‘侵占’了,让你那金贵的自尊心受到侮辱了?哈,你把我当什么了?
“我和这间房间里的家具不一样,我不是你的东西!”
“安戈涅!”艾兰因念她名字的模样更像在警告她不要过分。
她笑得更大声:“生理需求没什么好避讳的,我和西格两厢情愿,为什么不可以?你凭什么对我乱发脾气?”
艾兰因的呼吸霎时变得粗重。如果有什么东西不幸被他抓在手里,恐怕已经支离破碎。他噙着笑,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重复:“两、厢、情、愿?”
安戈涅毫不退让地逼视回去。
紫罗兰焚香的信息素气息骤然变得猛烈,宛如突然的风暴,迎面朝安戈涅袭来。她朝后退开两大步,对他的气息避之不及的样子。
艾兰因的面色愈发阴沉,不再掩饰不悦,快速而尖刻地说:“你讨厌alpha以异性的眼光看你,恐惧失控,抗拒永久标记。但你好像完全不担心他会失控永久标记你。
“相识不久,你却信任他到这个地步,真让人惊讶。”
“你在责怪我给不了你同等的信任吗?”
艾兰因额角一跳。他盯着她没说话,这沉默是最后通牒。
现在停下,现在住口,或许还有可能勉强维系徒有其表的和平关系。
但让艾兰因失态、让他哑然的成就感盖过一切,包括他的怒火濒临爆发的不祥预感,以及淡淡的怅惘——某些东西随着她说出的每句话,都在无可逆转地彻底崩毁。
可用野蛮的话语砸烂她曾经最为珍视的东西,又是那么爽快!
情绪的狂潮中,安戈涅又同时冷静到了极点。她和艾兰因从未定性的纠缠,在此刻前所未有的明晰易懂:
很多时候,以艾兰因的标准而言,他确实称得上在乎她,为她多有破例。
可她永远吃不准这点在乎如果放到秤盘上,去和别的东西比较分量,究竟会是哪一边在他心里更重一点。
“西格可以为我去死,他对我完全坦诚,愿意始终优先我的感受。他做得到这些,你做得到吗?我可以确定他不会害我、欺骗我,而你——”安戈涅看着艾兰因,小幅度却明确地摇了一下头。
“好,很好,”银发的侯爵依然在笑,仿佛真的在夸奖她,“继续。你对我还有什么不满,不妨全都说出来。”
“你总是要我去猜,对我有太多秘密。我原本不想直接问你,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无所谓了。艾兰因,五年前,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对过去的记忆暧昧不清?对这些……你,又知道多少?”
艾兰因有那么一瞬好像失去了表情。他浅灰色的眼睛宛如起雾的湖面,难以辨识其中波动的真意。
终于开口时,他的嗓音更为低沉了:“你现在不能知道答案。”
“是吗?”安戈涅已经提不起劲对他怒吼了。
她的反问更像是叹息,比落叶坠地的声音更轻,却与季节更迭的景致一样,昭示着一个季节、一个时段即将到来的消亡。
“那么五年前确实发生了什么。我和西格曾经相识又分离,看来他说的都是真的,”她突然感觉身体里很空,和她的声音一样,“我能假定你与我失去记忆有关吗?”
艾兰因扼杀某些话语般抿紧了嘴唇,闭了闭眼,半晌后才说:“你不明白。”
安戈涅噗嗤笑了。好像他讲了一个特别风趣、也特别无足轻重的笑话。
“是啊,我不明白,你在想什么、我对你而言是什么,我全都不明白。”她以叹息的语气说出这些,陡然间成了两人之中更平静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