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根草和柑橘的气息干燥、绵密而洁净, 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钻进她的皮肤下血管里,在她分泌的信息素里留下独特的印迹。
身体不由自主开始发热,安戈涅没那么冷了, 呼吸和思考的机能也恢复运作。
这么和提温待着不太妥当,她意识到, 毕竟几个小时前她刚刚窥探到了本该保持秘而不宣的东西。
她想抽身出来的那一刻,提温却蓦地抱紧她。
“这样呢?”他问,发声时的共振从躯体传过来,“还冷吗?”
明知故问,没话找话,更像在提醒她这个拥抱是怎么开始的,重申他获得了她的默许。
“够了。”安戈涅轻声说。
提温僵了一下,立刻放开她。
她佯作不觉,岔开话题:“曾经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两个人……结果他们都和我想得不一样。是我太愚蠢以致于我看不透吗?还是要真正了解在乎的人原本就是不可能的?”
“这取决于你对了解的定义。”提温也一秒切换回从容和她讨论问题的态度。只是他的手臂垂落身侧时,刚刚触碰过她的指尖不自觉地收拢。
安戈涅深呼吸,将心思从他的这个小动作上挪开。
这不算困难。
“他要干什么,我完全不明白……”她大步踱到前厅另一侧,刚才被震惊堵住的恼怒大声地宣泄了出来,一句比一句语速快, “王太子斐铎都是百年之前的人物了,他活跃的时候现在的大部分王国人都还没出生。他做出这个声明是什么意思?!就算他确实是王室后裔,难道他真的相信,只要他站出来揭开身份,就会有许多人为了斐铎的名字追随他?”
“从上次的绑架事件,还有这次的刺杀判断,路伽有针对个别目标发动袭击的力量。但那是否足以与反抗军,乃至于王国军残部抗衡……”提温弯唇,“我对此持怀疑态度。”
“但是也不排除在魁首生死不明的局面下,为了防止反抗军趁机彻底夺走旧权贵的财富地位,会有人选择投奔他。”
“艾兰因……”安戈涅咬住嘴唇。
对,刚才被路伽的事弄得措手不及,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判明艾兰因的状况。她立刻联络布礼,但是通讯无人接听,发消息询问也没有立刻得到回复。
那股窒息的寒意又回来了。
安戈涅瞪着未读消息依然在暴涨的通讯界面,回头看向提温,声音很低:“从现场的状况判断,他有多大几率还活着?”
他回答得冷静又谨慎:“现在下定论为时尚早。”
“不要糊弄我。这种事居然没能封锁住,说明现场有不少目击者,那么流出来的图像视频肯定不会少,情报分析是陶朱双蛇擅长的领域吧?你们难道分析不出——算了,我自己看。”
安戈涅抬手便要细看刚才没敢打开的新闻头条。
提温一下子到了她面前,捉住她的手腕阻止。
她猛力甩开,抬头瞪他,呼吸变得急促:“不让我看,怕我受不了?那你倒是告诉我结论。”
他垂下眼睫,半晌,终于缓慢地摇了摇头。
一声颤抖的抽息。
“怎么可能?!”她希望自己可以更加镇定。可她还是叫出声了。
艾兰因那样周全缜密的人,在局势更加凶险的时候都从未让人得手的家伙……
安戈涅止不住地愤怒起来。她不止一次幻想过艾兰因的死。
那应该是他败给她之后,她要夺走他的一切,权势、威严、自尊、体面……她全都会拿走。
他应该在她的注视下,缓慢地、狼狈地变成一个她不认识的丑陋卑贱的东西,在她无法将他和自己曾经倾心过的幻想联系起来之后才死去。
这突然的、天外飞来一般的刺杀算什么东西!
安戈涅仿佛从内撕裂成了几份,不同的声音在她脑子里尖声辩论,吵得她太阳穴突突地跳。
居然让无人机直奔政要的车队,首都星的监控系统难道全都失灵了?
——既然对方能让一整个区块断电,那么当然也会有让监控作废的方法。而且对方很了解首都星失修的地下通路,说不定知道什么发动袭击的秘密捷径。艾兰因都不知道的捷径。
但是艾兰因出行的路线和座驾从来不固定,为了防备暗杀甚至会大搞替身迷魂阵,这次怎么就锁定了他的位置?
——近来他与西格的拉锯让不少人失望,路伽又有王室关系加持,游说侯爵身边的人倒戈并非不可能。
可艾兰因一直把身边的人筛得比蒸馏水更干净。
——背叛者终被背叛,不如说,到现在艾兰因才终于因此吃苦头才是个奇迹。
“安戈涅?”提温的声音很远却也很近。
她闭眼又睁眼,在他的手臂上扶了一把。
“我没事。”她这么说着,将失态崩落的一块块镇定重新拼凑起来,挤出一抹笑。
惊怒过后便是几近麻木的惘然。
纵然她的那份恋慕早已枯萎,她和艾兰因之间只剩下混沌黏稠、无法定性的东西,即便在最亲密的时刻她也对他的意图保留着警惕心,有一份信任确然还是存在的:
对于他身为政客的手腕和能力,她从不曾质疑。
提温看着她,没有说话。
什么话都是多余的。
道理清楚明白:是人类就有误算失策的时候,正如只要是血肉之躯,就必然会受伤衰老。
“可他是艾兰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