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温从手头的活计上抬起视线:“如果你指的是这张床,我确实很少躺在上面。需要休养精神的时候我在哪里都可以睡。”
“比如?”
他指了指身下的地毯:“地上,沙发上,都可以。”
安戈涅沉默了好几秒:“不会不舒服吗?”
“我每次都只睡几个小时,而且……”他轻轻叹了口气,“就算身体在抗议,我也感觉不到。”
怪不得即便在奇怪的时间段找他,他也基本醒着。这和艾兰因的规律生活作风完全是两个极端。安戈涅噎了噎,猜测道:“是因为你太忙了,随时可能被叫起来?”
“太规律的作息会让我想起以前,”提温盯着眼前的虚空看了好几秒,“我……大概已经很久没有安心地睡过一觉了。”
安戈涅哑然,他见状笑着摇摇头:“你休息吧。如果觉得室温太高或者太低,床头的面板可以调整。”
“嗯。”
她爬进床褥远离窗口的那一侧,几乎是同一时刻,房间里的照明便暗了下来。她翻身面朝提温:“你可以开灯,不影响我。”
“我不需要照明。”
“哦……”她又翻回去背对他。
枕头和被褥上沾染的信息素气息很淡,床垫和客房应该是同一款,躺着极为舒适。但安戈涅闭眼良久,却再也抓不回刚才还缠着她的那缕睡意。
她翻来覆去地换睡姿,到了第五或是第六回 ,提温终于出声:“睡不着?”
“嗯。”
“为什么?”
她稍加斟酌:“静不下心。”
“因为之后的庭审,还是因为要和西格谈判?”
安戈涅摇摇头。但她半张脸裹在被子里,不确定提温有没有看到回答。
片刻的沉默。
“因为我在这里?”
她没回答。
他有些无奈地笑:“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我不会做任何事。”
“我知道。”
“那么我到外面去。”这么说着,提温便收拢了投影站起来往外走。
安戈涅用手肘支起半边身体。他恰好回头看过来,时机太妙,巧到她怀疑他根本就没打算离开。
“算了,那你出去吧。”她撇嘴,砰地倒回软绵绵的被窝。
“如果你不介意,我也可以偶尔在床上小睡一会儿。”提温的声音近了一些,就在床侧。
她闭着眼睛:“这是你家,你和我这么客气好像不太合适。”
“那我就不客气了。”
床垫另一侧承重略微下陷,安戈涅眼睫颤了颤,什么都没说。
寂静的半分钟。
她睁开眼睛,提温靠在床头,又在同时进行多项作业,一个窗口不断刷新着各种媒体平台的咨询页面,更浅的字符以肉眼跟不上的速度一行行增加,应该是在用人工智能提取而后分析文本内容;中间的视窗是化乐星城的公务文件,他在一页页地快速阅读,但贪吃蛇的游戏小窗浮在最上方。
安戈涅眼珠乱转地看忙了好一会儿,他任由臃肿的像素蛇自取灭亡,游戏结束,他俯身过来,手虚虚盖住她的眼睛:“睡觉。”
“嗯。”
安戈涅重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她开始还难以忽视近处alpha信息素的源头,但不知不觉间,她居然真的睡了过去。
身边的呼吸变得平缓悠长,提温操作投影面板的动作停住。只需要一个手势,在黑暗中发亮的视窗立刻尽数化作光点消失。
他侧首看安戈涅许久,伸手小心翼翼地触碰她挤到被子外面的一缕黑发。
他可以剪一小缕下来。只有一小截就好,她根本察觉不到的程度,那会成为他的私藏。
这个念头唐突地冒出来,而后肆意膨胀。
提温自嘲地勾起唇角。说着可以战胜写在基因中的占有欲,他却还是会在猝不及防的时刻突然受到蛊惑。
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俯下去。
安戈涅仰卧着,不知是否在做梦,头微微往另一边偏,无防备地向他露出颈侧。清幽柔软的信息素从陷在枕头中的位置散逸,并未包含邀请的意味,却还是勾得他往下低了一些。
不可思议,直到最近,安戈涅的信息素其实一直并没有给提温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是纤细却不甜腻的花香,有时候会掺进其他的信息素味道——他拥有的也就是这样模糊的认知。
但现在提温想将她的信息素记得更清楚具体一些。
他不接受她的假日恋情提案,但在某些方面,这个类比十分精准:回到首都星对他们而言都无异于自云端落回现实,像现在这样同处一室的安宁时刻肯定很难再有。
前所未有的紧迫感缓慢地扼紧他的咽喉。安戈涅像陡然闯入的一颗彗星,就连陶朱双蛇内部都有了变化。集团内部并非一块铁板,户濑砂有新的谋划,她的敌人或许会争相在安戈涅身上下注,但也可能转投西格或是路伽。
继续伪装乖顺、缓慢地在集团内部累积影响力可能行不通了。不能寄希望于论功行赏,只要某个人点头,他身体里那小而可怕的装置就可以成为华丽刺杀的奇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