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戈涅定定神,也开始踏入更加敏感的话题范畴:“你拥有超出常理的恢复能力,而非不死,这点他们是怎么确定的?”
提温眼睛闪了闪,为她迅速把握到关键有些为难。并非不愿意坦白,而是烦恼该怎么措辞才不会让她不适。
她读懂了他的表情,面色顿时有些苍白,声音又是无比冷静的,仿佛抽离了所有感情:“不,我换个问法,我想知道你丧失大部分痛觉的原因。”
提温笑了一下,放弃掩饰:“如你所想,是实验的副作用。他们需要实验数据,我这样特殊的案例很可惜只有一个,试图复制我的尝试都失败了。所以最后还是只能由我来。结果而言,比较常规的重伤和死法,还有一些不太常规的……我都体验过。”
安戈涅声音发紧:“你出生以来大部分时间困在的房间……就在实验中心的地下?地下七层?”
她忘了轮流提问的规则,他也没提醒,沉默了须臾后摸了摸她发热的下眼睑,平淡地感叹:“你还记得。”
那是他们初见时提温就和她共享的“秘密”,那个时候她对他的说法持怀疑态度。
安戈涅紧紧抿住嘴唇。她拥有不止一次死亡体验,肯定比绝大多数人更能想象他经历了什么。可她也清楚地知道,她永远不可能与他感同身受,没有人能够。
提温将她的沉默理解为惊骇,轻飘飘地说:“好在我的身体很快忍耐到了极限,但又实在非常不愿意死掉,所以主动抛弃了痛感,我真正感觉得到痛苦的时间其实——”
“可以了,你不用再说下去了。”安戈涅主动抱住他。
提温明显愣怔了须臾,原本无意识地在她腰间摩挲的手抬起来,顿了整整一拍才落下去回拥她。
他不习惯接受怜惜和同情,下意识地要用戏谑的说法消解自己的过去,于是和她碰了碰额头,反过来笑着宽慰她:“可是真的很难感受痛苦之后,我又忍不住去追逐它,所以其实也没什么。而且有这样的体质也不全是坏事。”
“即便母亲引爆我身体里的脊髓炸弹,我会不会真的在生物意义上死去?其实这是个未知数。况且,有了这样悲惨的背景,我扭曲恶劣的性格也找到了合情合理的由头开脱,还可以帮你偶尔挡一挡子弹,这样也很好,不是吗?”
“不好。”安戈涅摇头,回答得斩钉截铁。
提温哭笑不得的轻松表情在脸上凝固成一张呆板的面具。他眨了眨眼,缺乏起伏地说道:“我不需要你怜悯我。”
“我不是可怜你,”她又一次抚摸他的脸,隔着皮肤触碰藏在更深处的倔强棱角,声音近乎喃语,“但你不要笑着说这些事。”
“好,不说这些事了,我们聊点别的。”他狡猾地曲解了她的话,“聊什么?比如对未来的美好规划?”
金发青年横隔在她和门口的那堵墙之间,但安戈涅又看到了在互相追逐的时针分针。
“你好像不太愿意让哥利亚来接你,那么你想怎么办?”这次他没有笑,看上去几乎是认真的,“只差戴冠的女王陛下愿意和我私奔吗?”
因为有出色的皮囊打底,他严肃的神色像出鞘的利刃,有种锋利的震慑力。安戈涅不由呼吸一滞,她干涩地问:“即便逃得出去,之后要怎么办?”
“我有一笔安全的流动资金,但数额不算太大。这么说或许有自夸的嫌疑,但只要能离开联盟的范畴,共和国,或是更远的边缘地带,伪造身份、找个可以做的生意绝对没有问题。”
这话从提温嘴里说出来就很有说服力。他确实看上去在哪都能过得很好。
说着说着,他好像真的动了劝诱的心思,细碎的亲吻和勾勒图景的话语一同落下:“几年——不,不需要那么久,我肯定有办法让日子好过起来。但在那之前,要委屈你在这样的小屋子里和我挤一挤。啊,不致于真的和这里一样小,双人床总摆得下的。”
他的手臂来回擦到她的太阳穴,嘴唇贴在她额头,声音笑笑的带喘,很体贴地同她征求意见:“不过单人床好像也不是很差劲?”
集装箱公寓的简单金属架家具适时地发出了一点声音表示赞同,维护自己和同类作为寝具的优越性。
安戈涅沉默着保留意见,这个角度她看不到他的表情是否和声音一样爽朗。
她要仰头,他却抢先一手盖住她的眼睛。
“我难免要出门,你可以在家参加远程授课,学门不需要和人打太多交道就能维生的手艺。你要是已经在艾兰因那里当够了学生,就培养兴趣爱好做想做的事,不一定要奔着挣钱去。反正随便你决定。”
室内原本就没开灯。在又一重指掌的遮盖下,安戈涅仿佛真的进入了虚构的夜晚,在某个陌生的偏远之地,他们在相似的小屋里不分彼此。
裹在香根草柑橘气息里的指尖沿着她的五官轮廓游走,温存地擦拭掉她额际颈间的薄汗。他的声音总能比行动维持更久的冷静。
“当然,你如果愿意换一张脸,不用担心被认出来,选项就更多了。不过我不否认,我会怀念你原本的样子。”
话语和想法都因为亲近的状态而变得更加赤|裸、不加掩饰,安戈涅推了他一下,摸索着拧他:“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说,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都一样吸引你吗?”
他轻笑时候因为近,胸腔的震动都感觉得到:“你能说不喜欢我现在的脸吗?”
她眼睛还被捂着,睫毛翻动时一遍遍地扫他的手掌,他觉得痒,却每次放开了一点又盖上。
“那……你倒是让我看你的脸啊。”说着她就作势挣扎起来,去咬他的喉结。
玩闹了一会儿,提温暂时停下来让她平复呼吸,下巴抵着她的发顶,继续刚才的话题:“如果你为了和我在一起连外貌都换掉,每次见到你的脸,我都会回想起你为我做的牺牲。”
她把右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听心跳:“太沉重了?”
“太沉重了,我并不觉得自己值得,除了你自己,任何人都不值得你那么做,”即便在这种时刻,他也保留了一分刺人的坦诚,只是说着说着话语里又噙着揶揄的笑意,“而且,你真的愿意?”
安戈涅抿抿嘴唇,声音低下去:“不愿意。”
提温笑出声,突然坐起身:“嗯,我知道。”
她揽紧他的脖子,在惊呼溜出唇齿前狠狠咬在他的肩膀,舌尖尝到温热的血腥气。
刚才某些瞬间仿佛触手可及的平静生活,和她当初请求他放她离开去过的是同一种日子——隐姓埋名,仅仅存在于天真幻想之中、缺乏实践基础的虚构生活。
那个时候他否定路伽规划的逃亡计划,现在依旧拒绝沉溺在类似的希望里。
绕了好大的圈子,他只是温柔又残忍地向她展示事实,也让她不得不承认,离别不是房间里不说不看就可以忽略的庞然大物,他们可以共享的确实只有数个小时能制造的回忆。
提温任由她发泄无处安放的情绪,低声叹息:“真遗憾,如果你能给我留个疤就好了。”
可他身上再深的伤口也会愈合得不留痕迹。
这句话勾出了凶恶的泪意。
“我不管。”
安戈涅蓦地撑整个上半身都绕到提温肩膀后,低下去,狠狠一口咬在他后颈。她的嗓音在发抖,却不妨碍到动作和话语的强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