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跟在身后的灰袍子们发出吃惊的单音节,但头戴金冠的路伽只是一个眼神,他们便齐齐噤声。
权杖外形细长,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安戈涅回头看了一眼,在人群中寻找熟悉的面孔。那张昨天见过的脸并不好找,寻到之后也不能多看太久。
视线相碰的瞬间,对方的五官线条短暂地绷紧了,像在竭力抑制住情绪。
哥利亚也在这里。但是他帮不到她。
可哥利亚在这里。只是知道这个事实本身,就让她稍平静了些微——至少她没有与原本熟知的世界完全断绝联系。
安戈涅直视前方,挺直腰背,抓紧了冰冷的权杖,跟着路伽靠近深灰色的圆形门洞。
石门慢慢开启,路伽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安戈涅落后两步,有些担心大门是否会在她靠近时砰地阖上,拒绝让她入内。然而担心是不必要的,或者说与她臆想的正好相反,她才踏入门后,便听到了门板摩擦地面蓝色细沙的声音。
就好像这扇门耐心地等着她进来,一旦如愿就急匆匆关闭。
完全的黑暗持续了数个心跳。
而后,柔和的白光点亮视野,安戈涅和路伽站在一条长廊的起点,足下是徐缓向一之月更深处延展的坡道。
两边的墙上都绘有壁画,乍一看风格与神圣之门地表殿堂的极为相似。
同一刻,有如吐息、又似陌生语言喃喃低诵的声音钻入她的脑海之中——并非用耳朵、用鼓膜接收到的听觉刺激,而是直接抵达意识,越来越清晰,愈来愈接近能够理解的形态。
路伽抬手扶了一下沉重的冠冕:“你听到了吗?”
安戈涅下意识就回道:“什么?”
他并不惊讶:“有一些……可能只有我才听得到的声音。”
她并未纠正他,只问:“这是什么地方?”
“一座陵寝,”路伽因为她陡变的表情翘起唇角,“放心,不是为你我准备的陵墓。”
他重新看向前方,缓声说:“也是王国君主真正加冕的地方。”
“你听到的声音……是什么?”安戈涅的声音有些发紧,现在她感觉仿佛有两个音箱围着她狂轰滥炸,输出的还都是她听不懂的无意义噪音。如果不说话,她随时会尖叫出声。
路伽的状态也不是很好,甚至顾不上注意到她的异状。他粗暴地摘下了王冠,俯身扶住膝盖大口喘息,过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说:“是……来自亡灵的信息。”
“哈?”安戈涅因为身体难受,情绪也有些暴躁。
“看壁画。”路伽也顾不上和她客气,简略地提示。
她反手抹掉额际渗出的汗珠,凝神看向左手边的墙体。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图景:蓝星毁灭,人类舰队起航,踏上漫游征途。
这和神圣之门殿堂穹顶上的绘卷看起来一模一样,只是不再首尾相连。
再看右侧,长绘卷开头是一团团璀璨的光。
嗡,安戈涅脑海中猛地震颤,直到前一刻还都是无意义噪音的喃语像是找对了电波频率,陡然展露出真貌。
“这个星系原本就有文明存在,那是一个没有物质形体,以意识形态存在的族群,”路伽声音带喘,“他们……我……有点听不清。”
他念出的也是唐突出现在安戈涅脑海中的信息。不,她听到的只有更完整、更清晰。
所谓的意识形态生命体就是右边墙上的光团?安戈涅想停下来,慢慢理解如洪流般涌现的新情报,但根本不可能。
她在瞬息间看到了这个族群历史源头的第一秒和最后时刻,不同时段的事犹如摊开飞速翻动的书页,每一页都清晰印在脑海之中,同时被她阅览。
安戈涅理解了他们的生存方式:
意识是能量,聚集到一定程度的意识就拥有了足以改写现实的能量。他们改写现实,但很少为自己那么做,因为没有必要。
“这个星系更早之前有别的生命……不止是这些光团,还有别的,与人类截然不同、但同样拥有智慧的文明。他们和这群意志体是共存的关系,互惠互利。”路伽盯着右手边的壁画,轻声解释给安戈涅听。
与此同时,安戈涅的脑内自然而然浮现了对于这个种群的更深刻了解:
生存、影响现实都必然会损耗能量,所以这个种群依靠吞噬其他生命、尤其是智慧生命体的情绪补足自身。更多时候,他们为其他生命体改变现实,创造有利于他们生存的环境,以此换取自身的存续和繁衍。
好在他们的繁衍需求不高。因为正常情况下,不会有内部损耗。
寿命、尊卑差别、误解,这些短命智慧生物的概念于他们都不存在。群体是所有个体的集合,同时也是一个意志大多数时候完全一致的整体。所以困扰人类千百年、也让他们毁掉家园的矛盾和冲突,从根源上就不可能存在。
画卷上犹如拙劣涂鸦的生命体逐渐消失。
“但是这个星系的有智生物因为连环的灾难和意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灭绝了。”
那些明亮的、梦幻的璀璨光团也变得干瘪黯淡。
“能量缓慢却无可逆转地消散,他们进入了漫长的衰败期,面临着终将到来的灭。”
左手墙上人类舰队闯入了右边的画卷,只不过位置在右壁约三分之一的位置。
作为纯粹的能量,他们拥有跨越语言和文化,直击并理解本质的特性。原本这个星系没有语言,但与苟延残喘的人类舰队相遇后,他们也学会了将意志转化为有信息量的形式,传递给人类理解。
“他们学会了、并且轻而易举地理解了人类面临的窘境,主动与人类接触,开始用人类能够接受理解的方式沟通。”
路伽顿了顿。
“人类沿用古老的概念,称他们为以太族。”
光团停在了画中人类探险者的掌心,一男一女,各自捧着一个华光璀璨的以太能量团。又是这个形象,和神圣之门后,那个祭坛般的五边形房间里的两幅肖像极度相似。
但他们看上去不对劲,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