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戈涅。”明明是那样会寒暄的人,良久良久,他却只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提温。她唇角抽动,声音里却听不出笑意,反而有些颤抖:“你果然一直在,是吗?”
通讯另一头持续了数秒不置可否的沉默。而后他问:“你在哪里?”
她不答反问:“你在哪里?能让我看看你的脸吗?”
难得她这样主动,他怔了怔:“抱歉,恐怕现在不太方便。”
安戈涅隐约听到了脚步声,他似乎在移动中。她便追问:“你安全吗?”
“我自由了。”明明是喜讯,他听上去却有些惘然。
“真是个好消息。”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是有好消息的,即便不是她的。她唇角的弧度真心了一些。
过了几秒,他轻声说:“户濑砂死了。就刚刚,在我面前。我彻底自由了。”
她想象着他的表情:“但你没有预想中那么开心?”
他笑了:“如你所想。”
进行着这样的对话,很难不产生错觉,他们似乎从来没有失去过联络。
“你呢?你感觉怎么样?”
安戈涅咬住嘴唇。提温还是那样狡猾。他率先向她敞开分享一瞬间的软弱,邀请她也将努力压制住的情绪给他看。
她想了想,最后诚实地说:“我不知道。”
不等提温回应,她冷不防问:“你觉得我讲的故事怎么样?那个时间回溯异能者的惊险逃生故事。”
他怔了怔,没想到她会将包装为虚构故事的事实那么直白地拉到阳光下,明晃晃地昭示它真正的性质。
“作为旁观者,那或许是个很有趣的故事。但对主角来说,她死了太多次,想来那绝对不是愉快的体验。”
“可能够死里逃生已经是其他人没有的机会,她总不能抱怨这机会太痛。”
“为什么不可以?”
提温问得一本正经,她噎了噎才说:“那不重要。”
他好像要反驳,但她已经继续说下去:
“其实这个故事还有续集,可以再拍个第二季。”她笑了两声,自觉有些失常。
“什么后续?”
“主角以为自己乐见死亡的故人以仓促的方式离去了,她没有想象中那么快意。而她也终于得知了自己记忆残缺不全的真相。原来她根本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人,而是已经死去的某个人的复制品。不仅如此,她能够在死后重新开始的能力也是有限度的,是一份意图不明的馈赠。”
以叙述虚构人物的方式将冲击性的事实转述出来,安戈涅竟然十分平静。
如果是虚构故事,这样戏剧性的展开算不上新颖,甚至说有些陈腐;将她的经历作为故事发表出去,反响恐怕不会太好。
提温好像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闭上眼睛:“这个故事的全貌……我没有对别人说过。”
在将神圣之门和一之月的事稍作改动喂给阿夹的时候,她就想过,提温或许会看到交互记录,随之意识到她身上的特殊之处。他不可能瞧不出来这个“故事”究竟是什么东西。
对他吐露实情总是更加容易。
提温的呼吸声变得明显了一些。他低声说:“我很荣幸。”
“那么我唯一的听众先生,你说,这样的主角该有怎样的结局?”
他答得不假思索:“幸福美满的大团圆。”
她反而愣了愣:“可能吗?”
“为什么不可能?”
以问题回答问题进入新的回合,安戈涅毫无征兆地问:“你是不是很早就怀疑我记忆缺失的问题有内情,我的身份可能有问题?”
提温沉默一秒,没有试图搪塞遮掩:“是。”
“是什么时候?”
“你给我看利丽的医疗记录的时候。”
也是那一天在首都星的水族馆,他向她突然坦白,自己的身体里有一颗脊髓炸弹。
“果然,”她回想起当时他反应的细微异常,并不惊讶,“因为中了那种神经毒剂必死无疑?”
提温淡淡道:“除非是像我这样的残次品,几乎必死无疑。”
安戈涅哂然,喃喃:“我不觉得艾兰因会出这样的纰漏,只要我自己去查一查同类型的毒剂,多问几个专家,就会意识到‘我’本来不该有机会生还。他……可能真的给过我找出答案的机会。”
“你还好吗?”他敏锐地觉察到了她语声下的情绪暗涌。
她深呼吸:“现在好一些了。真的。艾兰因死了,我已经完全接受这件事了。”
他应了一声,没有让她节哀,也没说更多致哀的漂亮话。这让她松了口气。
“他到死都不肯亲口告诉我真相,我好像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做,却又没法完全能接受,他总是武断地替我决定什么对我是好的,就连死法也透出这种态度。”安戈涅的声音越说越平板,最后缺乏情绪得有一些空洞。
提温突兀地说起户濑砂:“母亲咽气得很狼狈,怨恨和不甘让她最后的样子变得丑陋。但那个时候,我居然回想起她偶尔对我流露的温情和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