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折腾了好一阵子,才将那漏网之鱼抓到,但等到抓到人後,李芝瑶并不着急交到官府,而是先行拷问了一番,这才知道了那说书先生一家到底去了何方。
不外乎,就是阴曹地府。
早在他们出山的那一天,便被这两个原本熟识的恶徒击杀在了半路,卷走了身上所有金银财物,就连屍骨都被狼群给啃得七零八落。
仔细想想倒也说得通,那天的盗匪头子当着这麽多人的面将那一大块金锭给了那胡兑,本就不安好心,想来也是存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一边是财帛动人心,诱人去劫掠他,纵使那胡兑跑得快,躲过了一劫,等到他到了城里,将那镶着官印金锭往铺子里一放——嘿,一个杀头的大罪也是免不了了。
为虎作伥,最後连皮带骨被虎吃个干净,也并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只是可惜了被他们害死的人。
李芝瑶曾经无数次想过,白昱清这样纯粹善良正直的人,是不是原本就不应该生在这个混乱的世界,如果有机会,让他生在一个海清河晏的天下,善行被保护,恶行被诛灭,那像他这样的人,是不是也能活得好好的。
只是她那麽一想,便又笑自己傻了,人间之所以有趣,是因为人心复杂,人们拥有不一样多的善意,也拥有不一样多的恶念。
刨去哪一个,人都是不完整的,只是到底要成为什麽样的人,拥有什麽样的人生,全看人们如何在他们中间斟酌。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不过她相信,哪怕黑夜再美,人们大约还是会更热爱阳光洒在身上的温暖。
***
“姐,我上次同你说的那个谈书社,已经有了百来位社友啦。”
“哦?”李芝瑶来了些兴趣,“我记得你说过,还要排练戏班子,将每一个月最时新的话本演出来,这麽多人,如何选择呢?”
轩正舟有些自得地说道,“匿名投票咯,我可是拿了好几次的第一呢。”
“莫不是新入社的不知道如何选择,便都随手投给了你吧?”
“喂!至於吗?我还想夸夸你教导有方呢!”
看他恼羞成怒的样子,李芝瑶哈哈大笑,这才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些过去那个小叫花子的影子。
时间过去太久,原先那个哭鼻子的少年郎,如今也变成了可靠的大人了。
只有她还是那副少女的模样,想来小舟也是有了怀疑。
是离开的时候了。
前些年,将那浮屠山的事情解决干净後,李芝瑶便履行了曾经告诉过白昱清的,云游四方的承诺,带着小舟走过一个又一个城市,出海,入山。
走过平原深涧,也闯过荒漠古城,最後又趁着那一年的春暖花开回到了这座山头。
两人途中见到了许多奇人异事,也遇到了无数的坎坷,随着眼界的开阔,想法也自然而然地变了。
那天,两人站在这棵树前祭奠白昱清时,青年突然同她说,他想像天水门那个门主一样,动笔写一些话本。
他见了很多,也想了很多,再次回到这里,想起当年那些曾经叫他迷惑不解的问题,突然便自己有了答案。
如果世界上多了更多有趣的话本,有更多人将自己所见过的世界分享给大家,那麽蒙昧是不是就不那麽容易被染黑,美好的东西就不那麽容易被摧毁。
所以他想写出很多的很好很好,让所有人都会喜欢的话本,让大家见到更多好玩的故事,感受更多不同的人生,也能在真正面对抉择的时候,更清楚地意识到那会带来的後果。
也是那个时候,李芝瑶惊讶地发现,引灵盘上,代表他的那颗星子亮了。
没想到,原来正魄竟还可以这样觉醒。
不需要纯白无垢,也不需要嫉恶如仇,只需要开始明事理,怀善念,就是足够好的开始。
“记得为师叮嘱过你什麽吗?”李芝瑶抬手想去摸摸他的头,却发现他现在长得太高,悻悻放下手。
“伤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无论身处何地,勿忘初心。”看她这样,轩正舟立马乖觉地矮身,让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小的少女摸头。
“对,永远不要忘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啊?”
“出门吃饭,别忘了带钱。”
轩正舟没想到她突然来了这麽一句,一下子就楞了,随後便哈哈大笑了起来,“你还好意思说,当年也不知道是谁...”
话说到这里,便又戛然而止,两人都想起了当年那个人,四道目光投向地上那已经看不出痕迹的土地,李芝瑶终於呼出了那口气,带着笑对他说,“好了,我也是时候离开了,徒儿好好努力,莫要让师门蒙羞。”
话毕,她便消失在了原地,没有给对方任何挽留的机会。
青年还没反应过来她到底在说什麽,便见到了如此骇人的一幕,他追了两步,最後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师门最後一个夥伴的消失。
沉默了许久,他望天长叹。
“是时候招收新传人了。”
他在原地踱踱步了几圈,索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拿起李芝瑶刚刚丢下的酒壶喝了一口,“对了,不如就将我们的故事改吧改吧拿来当天水门的招人话本吧,到时候,一定要谨遵门主遗愿,不聪明不帅的不要,你看怎麽样,师叔?”
这样想想,他突然觉得好忙好忙,都忙到没时间感伤了呢。
“好了,师叔师父再见,徒儿改日再来拜访你们,在见面的时候,一定把写好的话本烧给你们,莫要太想我。”
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他将瓶子随手插上了一把野花放在了那松树下,便头也不回地下山去了。
这最高的山峰上,又只留下那高高的松树,和那块雨打风吹巍然不动的巨石,还有那一片,埋藏着秘密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