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像商王一样直接唤阿嫂,居上倒对他生出几分好感,笑道:“先前见过几次,可惜从来不曾结交。”边说边欠身,“大王有礼了。”
凌洄不是善言谈的人,尤其和女郎说话,比凌溯更加笨嘴拙舌。分明很严肃的面容,被女郎一看就脸红,忙拉了凌溯到一边去,低声与他商量起了瓜州节度使的事。
“阿兄可要我往瓜州去一趟?徐自渡那瞎驴,人前说好话,人后放阴招,我去瓜州扑杀此獠,趁机收编瓜州军,一举两得。”
凌溯却说不着急,“商队萨保身后的人掏出来了,有人比咱们更着急。我要放长线钓大鱼,究竟是前朝余孽还是本朝奸党,早晚会见分晓的。”
凌洄听了,只得颔首。转头见居上正和几位女郎说话,那脸上眉飞色舞,看得出是个活在阳光下的姑娘。
“阿兄定亲后,高兴么?”凌洄问,“辛娘子作配过前朝的高存意,且高存意还活着,她不挂念他吗?”
说起这个,凌溯便抚了抚额头,“她挂念高存意,所以高存意必须活着,要是死了,我怕她头一个不会放过我。我倒也不畏惧其他,主要将来的枕边人,时时刻刻恨着你,危险得很。”
凌洄愈发不明白了,“前朝旧人,不行便换个太子妃。”
“她不算旧人,与高存意又没有定亲,口头上说合过罢了。要是随意两句戏言就当真,我怕是娶过十个女郎也不止了。再者太子定亲不算小事,大张旗鼓的,很是麻烦。为了少些麻烦,亲事定下就尽量不要变动了,大家都省心。“他说着,无奈地抬眼看了看凌洄,“你不是问我定亲后高不高兴吗,算不上多高兴,反正比以前热闹。”
对于感情,凌洄显然比他还要一根筋,直截了当道:“阿兄喜欢后宅热闹?这还不简单,我明日想办法给你送几个女郎过去。”
这下吓着了凌溯,他说不要,“一个我都招架不住,再来几个岂不要命?”一面端稳地告诫兄弟,“天下才大定,万不可思□□。你我身为皇子,更要自爱自省。”
那厢居上听见有马嘶鸣,担心侍者没有将檀奴拴好,便起身往帐外查看。转了一圈,检点好缰绳回来,一抬眼就见陆观楼孤身站在不远处,正望着她。
反正自己是没话和他说了,因此微颔首,打算错身而过。不想他却忽然唤了声小娘子,“能容我说两句话吗?”
居上的眉毛慢慢竖了起来,心道怎么,成婚后日子太平静,来找她叙旧?还是担心将来她会给他小鞋穿,试图冰释前嫌?
思及此,她转回身笑道:“老熟人同入一家,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驸马不用说了,我知道你很惊喜。”
第45章 担心我的太子妃。
陆观楼语窒, 半晌才说:“是啊,没想到兜兜转转,又成了一家人……”顿了顿抬眼望向她, “之前的事, 我觉得很是愧对小娘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 小娘子才执意与太子联姻……”
这话怎么越说越不对劲了?居上听得直拧眉,看来她巴结太子的谣传,他也听说了。一个自视甚高的人, 想当然以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受了他的刺激。然后莫名背负上沉重的心理枷锁,顾影自怜一番, 反正都是自己太有魅力闹的。
可惜居上不吃这一套,实在是因为不喜欢了, 所以连恨都恨不起来, 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薄幸。
没有怒气, 当然可以心平气和, 她说:“太子又不是洪水猛兽, 怎么驸马说起与太子联姻, 就像我落进了十八层地狱似的。你方才说愧对我,为什么觉得愧对我?是那日吃了我的透花糍, 不曾还礼吗?”说着摆了摆手, “不过两块点心而已, 不必放在心上。我知道驸马像我阿兄一样关心我, 你放心, 我对这门亲事很满意, 毕竟我喜欢长得高又俊俏的男子,这长安城中,没有人比太子殿下更合我的意了。”
说着笑了笑,放眼望向大帐方向,发现居幽已经站在帐外了,忙对陆观楼道:“我家阿妹来了,驸马自便吧。”撂下话,便错身离开了。
站在原地的陆观楼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感到一阵迷惘。是自己太多心了吗,本以为她会因他的爽约而耿耿于怀,但现在看来并没有。她还与以前一样乐观豁达,人生也一帆风顺,甚至比前朝时期更加春风得意。
还有她说的个头……想想自己,确实无法和太子相比,人家又高又俊,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以自己到底在为她遗憾什么?遗憾她有朝一日会成为这个王朝的皇后吗?然后再一琢磨,顿时觉得自己如此自以为是,好在她懒得搭理他,否则要闹出大笑话来了。
居上那厢呢,边走边嘟囔,略有才情的男人大多自恋,以为自己风度无边,天底下所有女郎都会为他们黯然神伤。殊不知她有她的办法,一段感情不成,立刻投入下一段,伤心维持不上两天就散了,世上没有人值得她为之肝肠寸断。
抬头看,居幽正向她招手,笑着说:“阿姐,我找了你半日,原来你在这里。”
居上忙迎过去,无奈道:“我听见马鸣,以为我的檀奴出了什么岔子,没想到回来的路上,遇上一个脸比马还长的人。”
居幽一听就明白了,她说的是陆观楼。
姐妹两个相携往回走,居幽边走边问:“他找你做什么?众目睽睽之下,嫌日子过得太平了?”
居上一哂,“他觉得我会为他伤心欲绝,特来向我赔罪。”这些闲杂人等就不要再议了,居上关心的另有其人,问哪个是彭城郡王,“你们相处得怎么样?”
居幽朝一个穿着麝香褐圆领袍的男子递了递眼色,“就是他。不会什么花言巧语,但我上马的时候,他愿意拿手做垫子,让我踩着上马。”
这样一说,居上顿时觉得这位郎君甚好,口才不佳,却是实干派。居幽的个子不算高,上马必须借助脚凳。但每次骑马出行,带着脚凳很麻烦,若有这样一位郎君在身边,那可实在太方便了。
方便很重要,居上语重心长告诫居幽:“这样的人,你要好好珍惜,不要欺负人家。”
居幽呆了呆,“阿姐这话应该对自己说。”
居上诧然,“我?我从来不曾欺负太子啊,你看上回我装病,自己睡在外间胡榻上,把床让给了他,难道对他还不够好?”
其实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后来全家人一致觉得太子很关心她,反倒是她,好好的装心口疼,纯属吃饱了撑的。
居上从居幽的表情里看出来,家里人已经向太子倒戈了。不由感慨外来的和尚好念经,自己在辛家混了十七年,还不如头一次登门的凌溯,真是失败。
这里还没有懊恼完,独孤仪便上前来行礼了,长揖唤了声辛娘子,然后十分艰难地找了两句家常话:“今日天气真好,适合跑马。”
居上差点笑出来,硬给憋回去了,点了点头道:“郡王赶早去待贤坊接了二娘吗,出门的时候怕是坊门还不曾开吧?”
独孤仪说是,“出门太早了,怕二娘子还没起身,就在坊中等了会儿。”
看看,如此体贴的男子,凌溯相较之下可差远了。
反正这门亲事很好,这位郡王生得英武,人又细致体贴。很多时候第一印象非常重要,待他去与凌溯兄弟汇合,居上偏头对居幽道:“我就喜欢办实事的人,比纸上风花雪月强多了。”
居幽细想想,也确实如此。之前韩煜给她写诗,融融桃花面,盈盈柳叶眉,写得那叫一个缠绵,自己捧着信纸感动坏了。后来才知道,一首诗可以送给千人万人,她的信果儿比她先看到,她的感动,也是人家感动剩下的。
唉,不谈了,往事说起就尴尬。青春岁月,吃一堑长一智吧。
那边郎君们跃跃欲试,准备上马狩猎了。狐哨吹响,豹奴和灵缇就位,天上也盘旋起了放飞的鹞鹰。
女郎们站在边上旁观,头一轮狩猎过于凶猛,并不适合女孩子。等第二轮时,猎物基本已经被追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这时候相对更容易捕获,追赶起来也不那么危险。
外围的翊卫吆喝起来,驱赶猎物。远处的树林眼见沸腾了,草丛急速摇动,偶尔能看见一蹦老高的兔子。
又一声狐哨响起,豹子和灵缇都解开了项圈,如箭离弦般飞窜出去。狩猎与打马球不一样,马球场上的竞技还留有余地,不像狩猎,能够看出他们在战场上厮杀是个什么模样。
马蹄扬起冲天的烟尘,手中箭矢迅疾如流星,只一个错眼,那些人便化作了远处的小黑点,很快消失在丛林之间。
女郎们都捏着一把汗,都关切自己的郎子,待人马去远后,大家才松了口气,相顾笑得讪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