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入了行辕,也不知是不是怨气使然,她就没有对太子殿下保持应有的景仰。凌溯也不计较,和声问:“你睡着了吗?对不住,打扰你休息了。”
脑子里一团浆糊的居上,精准辨别了他的这番话,客气得让她睡意全无,连眼睛都蓦然睁大了。
“郎君今日真怪……”因为摸不准他的路数,使劲想看清他的表情,可惜隔着一段距离,实在看不清,便迟疑地询问,“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什么话?”
凌溯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窗框,支吾了下道:“过两日要去郊野狩猎,我想邀你一同前往。”
这种消息对于闲得发慌的居上,无疑是振奋精神的。她很高兴,欢欢喜喜说好,“定准了时间告诉我,我有一套新做的胡服,正好可以穿上。”
他抿唇笑了笑,笑也淹没进了黑暗里。
略顿了下,他还有另一桩很重要的事打算告诉她,“今日陛下宣我商议政事,小娘子猜,是关于什么的?”
居上腹诽,这我怎么能猜出来! 想了想道:“宫中打算请期?”
当然请期很重要,但对比性命攸关,可以往后稍稍。
凌溯道:“事关高存意兄弟。朝中有人上疏陛下,扑杀高氏,陛下召我觐见,商议对策。”
居上脑子里顿时一阵嗡鸣,“这这这……这不行啊,存意就是个掉书袋的书呆子,他活着对大历没什么妨碍。”
她脱口而出的话,让凌溯有点不高兴,温和的神情和语气瞬间消失了,凉声道:“你果然还一心念着他。”
居上觉得他真是非黑即白,难道不让杀存意,就是对前朝太子有旧情吗?
当然旧情还是有的,只不过此情非彼情。居上道:“我和他自小一起长大,难道你指望说要杀他,我无动于衷吗?再者你们要杀的不光是存意,还有高家其他皇子,那我姑母的儿子怎么办?存懋都给贬到郜城去了,他做错了什么,要像猪狗一样被屠杀?”
她说得激动,一手拍着窗台,人也蹦起来,实在是因为辛家与前朝的牵扯太多,存意之外有表弟,家中还有一位前朝公主,存懋要是没了,阿嫂是不是也要被清算?
见她这样,凌溯更加肯定自己今日的表态是正确的,换了个松快的语气又道:“你别慌,我并不赞成这么做。”
这倒令人意外了。站在上位者的立场上,明明将前朝的人斩尽杀绝,才是对凌氏最好的,为什么他会不赞同?
居上的自信心一下子又爆炸了,“你不同意,难道是因为我?”
让儿女私情凌驾于国事之上,不是凌溯的作为,但他明明可以顺势讨好,偏偏选了一条远路,义正辞严道:“我是为了大历社稷,还有圣上的体面。若要杀,早就该杀,而非等到现在,落个出尔反尔的恶名。”
事实证明居上再次自作多情了,但她不觉得失落,还是对他满怀感激,切切道:“郎君终于做了一件好事,这个决定真是既善性,又以大局为重。”
凌溯暗暗高兴,在她面前展现了自己的雄才大略,也终于让她明白了他的好处。有了这些感动,她应当不会要求父亲上疏,取消婚约了。
反正居上现在对他五体投地,太子的形象从未这么高大过,由衷地叹服太子是如此胸怀宽广,能容天地万物。
“今日时候不早了,郎君早点歇息,等狩猎那日,我一定多打两只兔子孝敬郎君。”
再感激也不能耽误她睡觉,她说完挥挥手,又回榻上去了。
凌溯没有等来更多的赞美,但仅是如此,好像也够了。
***
第二日居上开始筹备外出所需的东西,行头现成,剩下就是挑一匹好马,练好上马的姿势,还有准备一把趁手的弓,再带上几盒精良的箭。
家令带她去了典厩署挑选,挑来挑去,选中一匹枣红色的,不那么高壮但肌肉虬结的马。牵回来试了试,起先不得要领,几次过后,站在一旁的药藤居然成了点缀,居上已经可以不用借她的力轻松上马,且保持飒爽与优雅了。
由此得出一个结论,“不是我无能,是没有找到适合我的马。你看他,分明也是马中极品,但与我如此契合,这就是缘分啊!”
正庆幸,忽然听见门上有人进来传话,说府里二娘和三娘来了。
居上忙让人把她们迎进来,居幽和居安先是夸赞了一通她的新坐骑,居安说:“如此宝马,比家里的燕燕强多了。”
居上拍了拍粗壮的马脖子,骄傲地说:“它叫檀奴,甚是合我心意。”
反正很有信心,过两日不管是骑射还是打马球,绝对所向披靡。
姐妹三人盥了手,挪到花厅里饮茶,居安告诉居上,“越王府来提亲了,陈国夫人保的媒,还见到了彭城郡王。”
居上很振奋,打听彭城郡王是什么模样。居幽道:“普普通通的长相,不丑也不好看,个子挺高,站在那里像座山。”
居安却道:“很有英雄气概。赵王府家宴那次初看不怎么样,也不知是不是要攀亲的缘故,再看好像顺眼了些。”
居上问:“阿婶答应了吗?”
居幽道:“阿娘请伯父做主,伯父说不错,但越王府希望及早定亲,及早完婚。陈国夫人说越王的病情很严重,若是拖得时候长了,万一越王有变故,郡王要守三年的孝,会拖累了我。伯父听了,便不怎么满意,说太过着急了,不能好生考察人品,怕将来会后悔。”
居安道:“阿娘和阿婶却觉得很好,彭城郡王单独立府,不住在越王府,将来二姐嫁过去,不用受婆母调理,自己就能当家做主。”
可见阿娘和阿婶们受够了有婆母的苦,大母确实对她们的择婿标准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最后家主的意见,没有后宅女眷们重要,内宅主母商定可行,这亲事就定下了。毕竟居幽年纪还小,就算等个三年,到了二十岁成婚也不算太晚,孩子能够在家多留几年,其实挺好的。
话题调转,又说起了五兄,居幽道:“阿嫂近来看着心安了不少,知道五兄忙得摸不着耳朵,情愿他累死,也不要他在外面拈花惹草。”言罢又压低了声音,凑在长姐耳边说,“那个女郎,昨日来待贤坊了。我们听管事的查嬷嬷说,有辆马车停在坊院斜对面的巷子里,车上女郎不时打帘看,等了好久,命人到门上问五兄在不在家,说是要买五兄的字画。”
居安有些不解,“五兄的字画值钱吗?为什么拿这个由头来打探?”
说起辛家的儿郎们,在书画方面的确很有造诣,五兄写得一手好字,曾被崇庆帝大加赞扬,十四岁便授了四门馆博士。所以居安问五兄的字画值不值钱,居上和居幽都点头,表示五兄很有行市,曾经一字难求,正因此,即便是庶出,也娶到了茶阳郑氏的千金。
居上又问门上怎么应对,居幽说:“我们早就吩咐过查嬷嬷,但凡来找五兄的,一概推辞干净。查嬷嬷告诉来人,五兄不卖字画也不见人,人家只好回去了。就是不知道那女郎会不会找到太和门上去,要是那样,怕是阻挡不住他们见面。”
这倒不至于,居上说:“皇宫禁内,没人替她传话。再说五兄连日吃住在衙门,晚间宵禁前她必要回去,时候一长两两相忘,这件事就翻篇了。”
说到这里,居幽不免怅然,“那女郎的心境,怕是和我先前一样吧,又急又彷徨。”
居上说你们不一样,“你与韩煜男未婚女未嫁,五兄是有妻房的,她一个堂堂的官宦家娘子明知故犯,是打算让五兄休妻,还是打算进门当妾?不让他们见,对五兄有好处,也保全了她的体面,她要是清醒,就该自己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