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墙之耳见不得人,她拽着武崇训的衣袖, 大大方方喊了声。
“阿娘——”
帘子掀起来,匆忙分开的李显站起身挠了挠头皮。
“回来不说一声儿?往后来,也许你动用东宫车马。”
武崇训行礼。
瑟瑟胡乱蹲了个福, “阿耶这样宠惯我,言官要说话的。”
李显把手一挥,很不以为然。
“又不曾卖官鬻爵, 欺男霸女,圈地拆房子,不过是爷娘车马借你用用, 也与他们相干?”
“阿耶说不相干就不相干!”
瑟瑟走到韦氏身边, 乖巧地拿帕子替她抹眼角,依依撒娇道,“我就去石淙住小半个月,瞧瞧春天的花儿,阿娘就这么舍不得?”
“不是为你。”
当着女婿, 韦氏有些不好意思,侧头避着。
瑟瑟顿时不乐意了。
“那又是为二哥!阿娘偏心,自进京来, 便把我和三姐忘在脑后。”
“胡说!”
韦氏笑骂,在她肩膀上拍了下,叫两口子坐,
宫人走来倒茶的倒茶, 关窗的关窗,韦氏便叫人去厢房开箱子。
“不是不让你去, 是叫你晚点儿去,等月底暖和些,你又坐不住。”
说到这里便有些责怪武崇训,瞪着女婿问。
“兴泰宫不是说不好开凿?横竖今年建不起来,避暑还得去三阳宫,你们想看花儿,夏天也有啊,荷花、凌霄,还看不够?”
武崇训噎了下,瑟瑟便替他道。
“原是难办,然上月府监请了个神僧做法,地基底下的石头竟自己裂了,工期大大提前,我阿翁说,三阳宫三月初就能拆。”
李显张大嘴,“还有这事儿?”
储君垂问,武崇训重站起身回话。
烈烈艳阳之下,他披红重绣,腰杆儿笔直,堂皇如烁金的神像。
韦氏满意又有几分自惭。
听瑟瑟在旁嘤嘤嗡嗡,便狠狠瞪了眼,一般是洞房花烛,劳其筋骨,人家怎么教养的?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自家这个宝贝,活像下田干了几日重活儿,扭股糖似的直往榻上出溜。
“臣不敢欺瞒殿下,实是府监急于求成,阿耶出了个主意……”
韦氏转过脸来满面不解。
“梁王再能干,这种事,想快也快不起来呀。”
她总是欣赏武三思,李显不满,虽垂着头,轻皱了皱眉。
武崇训的口气颇为置身事外,并不以之为荣。
“阿耶听西来的使节讲,大秦国好建神社,又高又大,全用巨石,取石时以铜刀凿小孔,打入木楔,再浇水,木楔浸水膨胀,就能胀裂石块。”
“哎呀——”
李显这回终于露出惊讶钦佩的神情来。
“梁王真真儿见多识广。”
瑟瑟歪在韦氏身边,嫌太阳晒,扯起银红帔子的一角搭在眼皮上遮光。
丝丝缕缕银线犹如月光,轻盈地笼住他头脸,把他耿直的神情软化。
她斜斜睨着,不信他听不出司马银朱的弦外之音,不出权臣国祚不保,那谁来当这个权臣?
武崇训平铺直叙道。
“这主意听着轻巧,其实极费人工,铜刀凿石,数十下就钝,要就地起炉灶,将钝刀子软化,磨利,过水降温,方可再用。一个石匠,要跟六组人生火磨刀,日夜替换,去岁修嵩山十八盘已惹民变,有的人家,三个儿子征来两个,地盘上累死,今年兴泰县再如此消耗,又要出事。”
嵩山修路的麻烦,李显夫妇略有耳闻。
事情不大不小,未递上大朝会,但京里议论纷纷,更多人习以为常,李显没想到武崇训有这番见解,诧异地往他脸上看了两眼。
“上回多亏石淙县令是个狠人,会同春官动用府兵,连吓带哄压下去了,不然圣人瞧见百姓哭爹喊娘的场面,就不必消暑了。这回兴泰县令不知如何,你提醒梁王盯着些。”
“劳民伤财,原不可取,用兵镇压,更是可一不可再。”
武崇训仔细审视了李显两眼,方正色道。
“臣预备起一道奏折……”
他没展开,就顿在这里,恭顺地垂着头,等一个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