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沉景不敢去挡虞意,便只好将目光重新转向薛明渊,森冷地逼视他。
大门内外陷入到一种极度诡异的静默中,这是薛沉景和薛明渊二人分开后第一次相见,只目光接触的第一眼,便能让人感觉到他们之间的剑拔弩张。
紧贴的袖摆底下,虞意轻轻摩挲薛沉景的手指,似安抚似宽慰,像顺毛一样抚顺他心底狂涌叫嚣的仇恨和杀意,低声道:“阿湫,你还记得你父母的心愿吧?”
他们的父母一直以来所希望的,都是他们能够平安归来,必定不会愿意看到两兄弟在他们身故之后大打出手。
薛沉景身体微僵,头脑一点点冷静下来,他克制地深吸气,将身周流泻的魔息一寸寸收敛回来,封入体内。
他无视了薛明渊,转眸看向他身后的中年男人,说道:“刘画,安排人布置灵堂。”
薛明渊身后的中年男人被他一语惊醒,直到此时才敢相信眼前所见不是一个荒诞的梦,他用袖子揉了揉眼,不敢置信地往前走来两步,激动到哽咽:“小少爷?你们真的分开了,我还以为是在做梦。”
刘画从小同他们一起长大,比起大公子,其实他私心里更喜欢小少爷。
少爷离家后,他一直心怀愧疚,薛氏夫妇所做的许愿笺,是他亲自挑选木料,一块一块裁切成木笺模样,那许愿笺里亦含有他的一缕心念。@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所以在许愿笺所造的念境里,“刘画”这缕心念要比旁的奴仆鲜活很多,亦注入了他的一丝执念心结。
薛沉景在念境里感受过他的心意,也知道他的心结所在,失去父母给了他一个沉痛的教训,让他终于学乖了,他努力地放松自己的面部表情,堪称友善地对刘画颔首道:“嗯,我回来了。”
刘画得了他的回应,更是泣不成声。薛明渊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安抚他激动的情绪,转头对薛沉景自然地说道:“你们进来吧,灵堂已经布置好了,只是父母遗体未归,所以没有挂白帆。”
薛沉景听到这话,手腕猛地一震,虞意只觉自己手里一空,身边之人的身形消散,一道残影飞掠至薛明渊身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嘭得一声将他砸在影壁上。
影壁被砸出裂痕,石灰碎屑簌簌而下。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只听薛沉景咆哮着质问道:“你知道!原来你知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那阿姊会利用爹娘布下那座念境围杀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们会死!”
他的身形未完全凝聚成型,周身魔息翻涌,掐着薛明渊脖子的手背青筋直突,指下传来薛明渊喉骨碎裂的咯咯声。
虞意紧随而至,听到他的质问,迟疑地站住了脚步。
薛明渊抓着他的手腕,并未用神力对抗,只从变形的喉咙里挤出句破碎的解释,解释给薛沉景听,也解释给他身后之人听,“如果……我早知道的话,定、定会想尽办法……阻止她……”
周围仆从都被吓得不敢靠近,刘画慌忙想要上前劝架,被虞意伸手挡了一挡,“别过去,会伤到你的。”
刘画不知所措道:“可、可他们……”
这两兄弟之间的仇怨,旁人实在难以插手,不过,虞意相信薛沉景应该是知道分寸的。
影壁之下,薛沉景周身魔息翻涌,袖袍震荡,他的双瞳自萦绕的魔息当中透出来,紧紧盯着薛明渊的眼睛,似在分辨他说的是真是假。
过了好一会儿,他震荡的袖摆垂落下来,魔息收敛回去,松手放开了他。薛沉景感觉出了方才抓在手里的人身上的异常之处,讥讽道:“这只是你的分神吧,哥哥,你就只分出一缕分神下界来送他们?”
薛明渊从影壁上滑下,抚着喉咙咳嗽片刻,哑声道:“天规有定,上界仙神不可随意下凡间。”
“天规?”薛沉景嗤笑,“你那个破烂的天界,现在除了你,还有别的仙神吗?还天规,真可笑。”
薛明渊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即便只有我一人,我亦会遵守。”
第118章 愿(3)
薛家世代经商, 家大业大,关乎着几千口人的生计。薛行止本只有他们这一个儿子,最初的打算是想让薛明渊继承家业, 所以从小时,他对薛明渊的课业便要严苛许多。
至于薛沉景,他们二人一体, 他跟随在哥哥身边,必然也不可能吃苦。
父母的这些打算,薛沉景和薛明渊二人心里都知晓,父母在为他们未来做打算时,并不曾刻意避着他们。
薛沉景对那样的安排亦十分满意, 他最是厌烦那些账本和算盘珠子, 就叫哥哥去学就好,他喜欢的是打马射箭,去山上猎野物。
薛明渊也愿意纵容着他, 为了多余些时间让薛沉景练习马术和箭法,他每日都会提前做完课业。
外人不知这一具身躯里有两个灵魂,在不知情人的眼中,薛家的公子当真算得上是一个文武双全, 才貌俱佳的郎君。
如果他们没有恢复记忆,如果他们没有前面那么多世只能你死我活的争斗,这一世他们兴许能像父母所期望的样子,安稳地度过一生。
可惜, 没有如果。
薛沉景离家之后,薛氏夫妇找了他许久, 二人最终接受了可能再也找不到他这样的事实,薛行止从旁支过继了一个孩子, 重新培养他接手了自己的家业。
薛氏夫妇的葬礼便是由他一手操持,薛沉景和薛明渊都只是在旁协助。
虽然薛氏夫妇离世早已过了七期之数,但他们依然按照人间的礼仪,停灵守灵,凡人魂魄羸弱,死后三魂七魄就会飘散,魂火坠入轮回。
大约是父母的执念太深,在灵堂上时,魏夫人飘散的残魂竟然回归了些许。
虞意站在灵堂外,睁大眼睛看向堂中那一缕轻薄如烟的魂,与此同时,薛沉景和薛明渊也猛地抬起头来。
薛沉景在看到那一缕残魂时,几乎想也没想,指尖灵线射出,结成一座聚魂的阵法围拢在自己母亲身周。
但人死魂消是天道规律,即便他拼命挽留,魏夫人那一缕魂还是越发浅淡。她甚至并没有多少清醒的意识,只无助地伸着手,四处摸索。
薛沉景知道她在摸索什么,他膝行上前,将自己的脸贴到她行将消散的手心里,低声道:"阿娘,我回来了。"
薛明渊一向是懂得谦让的,这个时候也并未上前去与薛沉景争夺什么,把这最后一点的温情时光留给了他弟弟。
魏汀兰那纤细而透明的手指从薛沉景的眉眼五官上缓慢而细致地滑过,面上惶急无助的神情便慢慢舒展开,只是她的表情安然了没多久,不知道回想到什么,又变得惶急起来。
薛沉景偏过头,冲薛明渊恶声恶气地说道:"过来!"
薛明渊看了他一眼,这才靠上前去,躬身行了叩礼,喊道:“阿娘,明渊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