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如墨,耳边还远远地传来其他人劫后余生的叫喊。
凌清虚在这一片纷乱荒杂中走向她,“你叫什么名字?”
他生的好看,眉目如画,萧萧肃肃,飘然不群。行走时,衣衫飘动如流云,与许幻竹见过的其他人都不一样。
她强撑着站起,回他:“我叫许……幻竹。”
他微垂着眼眸,看向许幻竹被魔潮啃噬得体无完肤的手臂和腿骨,一副慈悲相,“幻缘何处是,竹屋白云边。不识桃源路,山寒少雪天。”
他的声音也好听,好像积淀了岁月的玉石器相撞,低沉入耳,叫人心生安定。
许幻竹呆呆地望着他。
凌清虚向她伸手,“你可愿跟着我?”
那时月光洒在他身上,就好像无端坠入凡尘的九天仙人。
许幻竹痛得发抖,用着最后一丝力气,气若游丝地开口:“愿……意。”
那时的凌清虚于她而言,便如暗室逢灯,绝渡逢舟,是她入道的初心。此时灯灭舟绝,叫她知道,对他人,凡有所望,皆是虚妄。
世间事,纷繁乱杂,世间人,虚晃莫测。
她突然觉得疲累,那一口血吐出去,反倒松快不少。
凌清虚这才看到,许幻竹一身都是伤,走过来的那一条路上,都染满了她的血。
他这一掌下去,她今后的修炼之路,只怕是要止步于此。
他心中蓦地一沉,但手中的冰芝光华渐褪,眼看就快要消散,凌清虚不敢再浪费时间,只能继续为君沉碧炼化。
然而手中运着灵力,内里却像燃了一簇火苗,心口烧得火燎燎的。
脑子里都是许幻竹苍白孱弱的脸色和破败如草的身躯。
凌清虚从小修剑,于剑道一术,颇有所悟。即便是那次受伤叫他修为大减,不如从前。但凌清虚的灵府内里,始终充盈磅礴,浩然大气。
却是在这一瞬,清明空净的灵气开始滞涩,郁在体内不得疏解。
许幻竹缓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袖中的传音符传来柳山斋的消息,“许幻竹,听说你平安回来了,休息好了记得来找我喝酒。”
许幻竹拢了拢衣袖,沉气下坠,只觉体内灵气四散,身体破败空虚,怕是再无法继续修炼。
原来那残魂之前在焚山说的“不跟我合作,你一辈子只能是个金丹,再也无法突破”是这个意思。
“你究竟是什么人?”许幻竹问她。
“你看到了,我在焚山和你说的,都是真的。这就是你的命数,你认命吧,许幻竹。”
“我若不认呢?”
“不认也不是不行,你去焚山把我放出来,把你的身体给我。我可以给你力量,杀光这群伪君子。”她好像很兴奋。
许幻竹轻轻耸了耸肩,缓缓道:“我认。”
“!什么?”那人以为自己听错了,震惊到失语。
许幻竹缓了口气,摸索着倚在门框上,深吸一口气开口:“师尊,三年前,你在渔阳救我一命。三年来你教我法术,给我庇护。如今,我还你一朵冰芝,又受你一掌,从今往后,我与你,与凌虚宗,两不相欠,再无瓜葛。”
那两人一个护着法,一个炼着冰芝,凌清虚显然有话要说,但此刻已到了冰芝炼化的关键时刻,他不敢让自己的波动再影响了冰芝,只能紧紧抿着唇,额上渗出一层薄汗来。
许幻竹有种自己在自言自语了的感觉,那两人并无人搭理她。
她顿时觉得有些好笑,说完后径自上前给了君云淮一巴掌,才一步一趔趄地往外走了。
这一掌不仅把君云淮打蒙了,焚山来的那个也傻眼了,“你打他干嘛?”
许幻竹算是想明白了,人活这一辈子,亲人朋友,修为灵力,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既然这样,与其畏手畏脚活着,不如顺着自己心意。
她与清虚是无瓜无葛了,但君云淮骗她去焚山,回来又抢她的药。
她必然要打他。
许幻竹心情颇好道:“看他不顺眼。”
焚山残魂:“……”
许幻竹走到门口,今夜月色正好,圆月如盘,清辉乍泄。以前只顾着练剑,都没发现凌虚宗还是个赏月的好去处。
三年前来凌虚宗时,孑然一人,还以为自己总算有了一个家。没想到如今离开,依然一无所有。
许幻竹伸手,掌心的血渍已经干涸,一捧月光拢在手心,轻轻松开又散落在地面上,漏下一个影子。
脚踩一地清辉,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凌虚宗。
白衣染满红血,背影倔强决绝如青竹,就好像她的名字一样。
那一刻,心中蓦地一痛,凌清虚知道,他大概是要永远失去这个徒弟了。
终于喂君沉碧吃下了冰芝,凌清虚运气恢复,胸中却气滞凝结,淤塞不通,闭眼吐出一口淤血。
“师尊!”随着君云淮一声叫喊,凌清虚倒地不起。
凌虚宗的山脚下,有一家酒馆,名叫‘听风等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