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二十四节气·雨水。
雨水悄然轻柔落下。
雨声之中, 喧嚣的城楼似乎沉静下来,行走于城内的人感觉到浮躁的心与感情渐渐平复。润物细无声的雨水之中, 庞然之鲲仰头朝天无声如呼唤般,后在顷刻间化为鹏鸟,展垂云之翼消失于天际。
台下众弟子看得呆了,连嘴巴都忘了合上。
谢知棠眼神专注认真, 不时颔首。
黄庭恼羞成怒, 猛一跺脚:“道家术法无用至极!”
他一挥袖子,仍是先发制人,无数刀刃闪着寒光自半空之中扑面而来。
兵家·万刃。
在试练之境中, 使用别家术法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只要寻到术法符印种在眉心即可。
青泷神色丝毫不变,她转换结印手势,仍旧是农家术法。
二十四节气·小暑!
盛夏之中, 一棵擎天之树蔚然生长, 百龄之寿, 宽阔高耸,却丑陋无比,树干疙里疙瘩,树枝弯弯扭扭。
台下一道道惊呼和拍大腿的声音响起,连黄庭也诧然至极,他用的兵家术法锋利强攻,这小师妹却用元炁变幻了……一棵树?
还是一棵这么丑的树。
脸上笑意顿起,心想“这小师妹年纪轻轻,果然缺乏经验。”
然而,无数道“噔噔噔”的声音响起,万刃并未如意料之中地将丑树砍倒,反而尽数扎进苍老的树皮之中,静止不动。
元炁在瞬间猛烈朝着黄庭反扑。
他心中一惊,面具也被震飞落下,口中立时喷出一口鲜血。血色之中,见对面少女清秀镇静,连头发丝也没乱了一根,不禁感慨自己几十年来于修炼一事上悟性极差,就连在试练之境中出风头,也全成一场幻梦。
黄庭捂住胸口,不甘问道:“你是……哪家的弟子?”
“晚辈,农家弟子。”面具下只有一双眼睛纯澈地望着他,带着几分歉意的女声响起,青泷端正鞠躬道:“晚辈犯上不敬,还须请黄师兄恕罪。”
头一次见这样诚心、礼数周全的师妹,黄庭也愣了愣,无话可说。他想了想,试图为自己挽回几分面子,冷哼道:“沅圣为天下入世,俯身农耕,受万民朝拜景仰。农家术法依托天地万象,自然厉害。赢了道家术法也没什么稀奇。”
他一时只顾着自身颜面,口不择言,落在旁人耳中,隐约像是在说“农家入世,道家出世,农家用之于民,道家闭门造车。农家术法自然胜出道家一筹。”
这番话立刻引起台子诸多道家弟子的激愤之情,纷纷忿忿然吵闹着要上台与农家师妹比试比试。
孟昱左看看又看看,暗戳戳地捅了捅谢知棠的胳膊:“糖糖,情势不妙,咱们要不要帮帮师妹。”
谢知棠仍是目不转睛地望着青泷,对周围喧哗声听而不闻。
他抬了抬下巴,很是有信心:“放心,师妹比你聪明的多。”
“哦,”孟昱回过头来,等等,他怎么感觉他被鄙视了。
他哼哼唧唧的,伸出手掌在谢知棠眼前晃了晃,怀疑道:“谢糖糖,你真的放心?”
谢知棠眼珠动都没动,嘴里却在慢悠悠说着人生哲理:“要学会放手。”
台上,成为众矢之的的青泷向下扫了一眼。
人声鼎沸喧哗,她一心只寻找师兄柔柔笑意的眼神。
视线相接,谢知棠朝她微微点头。
流光溢彩的灯笼在他身后一盏盏亮起,衣袖轻动。
他是天上月色,万人之中最皎皎。
青泷心定,一字一句说道:“晚辈是以农家的术法,道家的道赢了黄师兄。”
“黄师兄,道家有言:‘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她眼前似乎出现谢知棠的一举一动。
行举如水,甘居下地,心境如水,容纳百川,处世如水,虚怀若谷。
“天下莫有比水更柔软之物,但是冲击坚硬的东西亦没有胜过水的。是故晚辈以道家至善之水胜黄师兄的鲲,此其一。”青泷不卑不亢,心性真诚。
“其二,黄师兄说‘道家术法无用至极’,似乎并不懂道家的无用之用。黄师兄可听过,有这样一棵树,虽高大宽阔,但弯曲丑陋,木质粗糙,用它做成船会沉没,做成棺材会朽烂,无用地连木匠都不会看一眼。”
“可是,道家先贤却说,大而无用,不碍逍遥,无用之用,终其天年。正因无用,这根大树才能长久地立于道路之边,为路人遮风挡暑。可惜人们只能看到树死了之后的用途,没想到它活着的用处。”
一句一语之中,众弟子的神色由忿然渐变为惊讶、转为钦佩,许多人忍不住拍掌叫好,道家弟子眼睛放光。
孟昱也不禁眨眨眼睛,感叹道:“师妹好厉害。”
谢知棠轻轻微笑,露出浅浅的小酒窝,戴着面具,旁人看不见。
“不过,对于大树来说,生于天地之间,有用无用,只随他人去说。”青泷最后结束说道,“这是道家的心斋。”
黄庭羞愧至极。
他方才已经为口不择言感到后悔,自己毕竟是道家弟子,从试练之境出去如何面对学家。听师妹如此说,一是才晓得自己五十年来心浮气躁,不过学了些道家皮毛;二来又觉师妹言语行事,处处对道家十分回护,不由得大是感激,眼中竟是泪光莹莹:“师妹学识高超,道心远在我之上,师兄既感且佩。”
他既淘汰,离开之际仍频频回望。
心想,不知师妹是七国之中,哪家的高门贵女,有如此学识眼界,定是有父母细心教导,夫子日夜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