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泷怔怔地走进。
她看到了她自己,她第一次学会笑,第一次学会哭。她将水花高高扬起,她光着脚丫依靠在师兄的背上,暖色的夕阳落在脸上。
还有燕瑶师姐,裴淮序师兄,孟昱师兄,他们欢笑着举杯,射箭,喜笑颜开。
她看着有一只留影珠里,只有一个画面,是司徒锦的医庄。从白天到晚上,谢知棠默默地坐在山坡上,注视着,守候着。
时间在流逝,视角却一动不动,似乎生怕错过一点点异常。
无数晶莹的留影珠里,没有青泷想见到的那个人,只有偶尔一瞬而过他的衣角。更多的,记录着一只立在枝头呆呆的鸟,一树沉甸甸的果实,百亩被风拂过的稻田。
这是谢知棠的生活,最普通平凡的生活,令他觉得最幸福的生活。
青泷转身前往法家的牢狱。听说,穆言和婳梦都被关在里面。
有人比她先一步到。
“你真的以为毁天灭地就是长殷太子想要的吗?”裴淮序冷冷道,“天下易主常有,但普通百姓何其无辜。你要报复的是晟国,不是全天下的百姓。”
“你可知,长殷太子曾给我写过信……他也想过,像孟尝一样放下国别偏见,实现心中理想世界。可他受忠孝义所缚,既不能负昏庸无能的赵国君,又害怕令志趣相投的友人失望。”
“你同畜生说这么多做什么,”孟昱手紧握成拳,狠狠地锤在墙上,“孟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幽森的牢狱中,穆言隐没在黑暗中,低低地笑道:“你们来找我做什么?”
圣贤院的牢狱不设酷刑,既无铁链锁身,亦没有对肉.体的折磨,只是将他圈禁在此。
听说,这两个人的朋友也死了。
好笑。他们怎么还在侃侃大谈百姓子民,怎么还不能理解他呢。
孟昱掌中雷光闪过:“没什么。”
就是折磨你。
每一天。
青泷一个人站在牢狱之前时,穆言已经瘫倒在血泊之中,他身上皮开肉绽,奄奄一息地抬起头,再也不见乐家教习吹箫时的端庄与温雅。
“又来一个人。”他不甚在意地爬起来靠着墙,任鲜血流淌,“不过,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青泷冷漠地盯着他:“告诉我。”
“人已经死了,就算知道又有什么意义。”穆言像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倘若我不告诉你,会如何?”
再将他折磨一顿吗。他实在很喜欢见到别人痛失挚友的样子,绝望又愤怒。不过,穆言的眸中闪过一丝兴趣,眼前这个少女,失去的似乎并不止是挚友,应该说是唯一的师兄呢,还是说是刻骨铭心的爱人呢。
“你不是最擅长揣测和利用人心吗?”过道上灯光昏黄,在青泷长长的睫毛下投下阴影,“你猜猜看。”
穆言看着她,脸色骤然变得很难看,他扶着墙想要爬起来却寸步难行,嘴里慌乱说着:“不,你不会的。”
“我会的。”青泷平静地说,“我会找到赵长殷的尸体,或者是白骨,让他永世不得安宁……”
“因缘神树。”穆言无力跪到在地,“你师兄失忆的原因……我也是猜的。虽然你曾是天道死士之一,但我从没有要你做过什么任务。”
“求你,求你,不要打扰长殷太子的清静。”
少女转身离去。
穆言望着她长长的背影,不明白这个拥有着神秘力量的女孩,到底是什么人。
曾经,他在溪边捡到她时,她浑身鲜血,毫无元炁,受了那么重的伤,明明是必死,怎么能够活下来。
在穆言的隔壁,婳梦又开始挥动手指,在半空中画来画去。
关在圣贤院牢狱里的人无法使用元炁,可她固执地为自己筑梦,一遍一遍。
——
在圣贤院有一处最高的山峰,每当日出,那是霞光首先照射的地方,故名为“朝阳峰”。
朝阳峰上有一棵树,名为因缘神树。据说它一半为白色,一半为红色,跨越阴阳两界,白色代表死,红色代表生。
因缘和合,虚妄有生;因缘别离,虚妄名灭。
向着因缘神树许一个愿望,一要足够虔诚,二要许上一万次,三要用东西交换,这个愿望就会实现,无论多难,无论多不可思议。
只是朝阳峰太高太难爬,地势陡峭至极,还有古怪奇异的藤蔓草木,不小心就会掉入各种陷阱与幻境之中。
不仅要爬上一万次,而且无人知道真假。慢慢地,越来越多的人认为这只是个传说。
穆言曾多次在爬向朝阳峰的山路上见到一个蓝色的清瘦身影。这便是他猜测的来源。
青泷能够御万物元炁,陷阱与幻境于她如无物,但仍因高耸入云的地势重重地喘气。
她满面灰尘地站在朝阳峰上,手臂上被峭壁上尖锐的石头划出密密麻麻的伤口。
翠绿的广阔的草地上,一棵神圣的红白之树映入眼帘。它树干粗阔,枝繁叶茂,如同巨大的伞。
风将青泷的长发轻轻扬起,凌乱的发丝飘在额前,她来不及整理,轻轻地蹲下身子,抚摸着地上的青草。一种没有源头,但很强烈的直觉闯入心头。
谢知棠曾来过这里。他虔诚地站在青草地上,蓝色的发带飞舞着。
青泷倾斜着身子,仿佛靠在谢知棠的身上。
她静静地听着风声,静静地想,师兄,你许下了什么愿望?用你所有的记忆来换取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