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声

行云声 第9节(1 / 2)

第10章 银杏生火:十

◎我好想你呀,你有没有想我啊?◎

奚茴长期缺氧,濒死状态下视线也是模糊的,除了那双熟悉的眼,她什么也看不清,但她知道,她不会死了。

云之墨将少女搂入怀中,那双深沉的眼眸盯着即将晕过去的人,居然看见她的嘴角扬起虚弱的浅笑,她嘴里还含着泥,含含糊糊地在彻底晕过去之前说了一句:“果然……”

果然什么?

他果然来了?

这场另类的自杀,难道也是她有意为之?

奚茴失去意识,若不是云之墨来得快,她当真要灵魂出窍,死在那道不知花了她多长时间挖出的深坑里了。

云之墨垂眸看向怀里的少女,奚茴的双手上还绑着发带,因为她的挣扎磨出了血痕,险些露出腕骨,又腌了泥土,简直是一整片烂肉。

少女求死之心坚定,她甚至没想过若云之墨当真只是一个没有实体的“影子”,即便来见了,又如何能将她从深坑中救出。

云之墨周身气压很低,低到便是缩在角落里的千目也忍不住瑟瑟发抖,若非他的眼睛多,分出一道目光时时监看着凌风渡,才十几岁的小姑娘就真的要死在云之墨以命火烧出的小天地里了。

千目不敢抬头,但周围的空气都像是被火焰烧光,叫他呼吸都变得困难了,他甚至想着小姑娘没被埋死,恐怕也要被焱君掐死。

云之墨的确很生气,之前不惜以死换取行云州大祸的小女孩儿,不意外做出以自身性命逼他出现这种事。

随后他想到千目告诉他奚茴将自己埋了的前一刻,他还听到耳畔响起的引魂铃声,又不禁气笑了。

那句果然,当真是果然啊……

云之墨起身,任由奚茴摔在地上,瞥了一眼她手腕上碍眼的伤,又看见她明显短了一大截的衣裙和袖摆,眉心微蹙,便抬手。

小天地为他所设,里面藏了任何东西也逃不过他的双眼,果然在一片草坪已经重新长合茂盛的地面里,慢慢钻出了几块被人撕下的布料。

奚茴为了见到他,可见也不止想了自杀这一招笨办法。

云之墨收手拂袖,烧了那些衣摆,也修复了深坑,不必他开口千目也明白过来,立刻离了凌风渡,想办法再偷些少女的衣裳来。

至于他越看越碍眼的伤……云之墨沉眸,指尖轻点,烧了那节发带,又扫去伤口上的泥土,只是他没将伤口治愈,至少得让奚茴疼一回,她下次才不会这么鲁莽。

凌风渡被云之墨撕开的这片小世界中,光芒很弱,点点萤火从幽绿色的草坪中飘出,静谧中就连银杏树缓慢生长的声音他都能听得清楚。

上次来时这棵树才只有半人长,现下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身量,枝叶也逐渐茂密,数千叶片挂在枝丫上,无风浅动,不受外界四季干扰,它一直生长,一直就是绿色的。

所以奚茴除了看见这棵树长大之外,其实根本感受不到年月流逝,她不是突然间不想活了,倒是在这些年的封锁中渐渐被逼疯魔了。

上一次来……已是四年前。

当时云之墨取了衣裳过来给她,便看见沉着一张脸的奚茴发出阴森低笑,与脑海中的幻象抵抗。她所有对云之墨表露出来的欢喜皆是伪装,云之墨彼时想撕下她故作天真的面具,后来又觉得无趣,便干脆不再来了。

如今奚茴的面具终于被她自己撕下来了,以一个深坑,以必死之局,连血带肉地撕下,她却还沾沾自喜。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思想偏激的小孩儿。

千目归来,这次带了好几身衣裳,黑烟毕恭毕敬地将衣裳卷至银杏树下,厚厚一堆,各色都有。

阴寒的鬼气随着千目而至,顺着草坪爬上了银杏树根,云之墨眉头微蹙,一指弹去,将鬼气扫散,只见千目嘶哑的喉咙尖叫一声,落了一地眼珠子,迅速退去黑暗处。

银杏树的枝叶微微颤动,险些落下两片来。

不待云之墨开口,千目便赶紧收回了浑身眼珠,正欲离开,又被云之墨叫住。

“等等。”云之墨瞥了一眼树下的衣裳,问:“这是什么?”

“衣裳。”千目哆哆嗦嗦地开口,他方才被打了那一下,连形都拼不起来,声音也是低哑的。

“她几岁了?”云之墨问。

千目悄悄朝躺在地上的奚茴看去一眼,从他这角度只能瞧见云之墨燃火的衣袍边露出两条白皙的小腿,短了一截的衣裳堪堪掩住了奚茴的膝盖。少女身上的衣裳束得很紧,她竟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人模样。

“属下该死。”千目那么多双眼,盯着奚茴的安危,却从没考虑过她的生长速度也很快。

凡人一生仅几十年,便是行云州的人最年长也只有一百多些。于他们超脱凡胎的魂魄而言几年时光如白驹过隙,眨眼便至,但对凡人而言却很漫长,足够他们每年变一个模样。

千目又走了,这回速度很快,也吃了方才不懂事的亏,带回了更多衣裳,却不敢往银杏树那边靠近了。

千目放下衣裳便跑了,出了这方小世界,就在凌风渡外候着。

云之墨盯着晕厥过去的少女,看她的生命一丝丝恢复,魂魄稳固后,这才将那些不合身的衣裳都烧了,只留下千目后来胡乱盗来的几身。

从奚茴被关入凌风渡已是七年,七年间当年八岁的小丫头已经长成了十五岁的妙龄少女,她除了身量变高、头发长长了之外,便是五官也改样了。

幼时奚茴虽瘦,脸却有些肉,一双狐狸眼眼瞳很圆,瞳仁很黑,小鼻子小嘴,端是一副可爱模样。如今脱去稚气,更显得双眸眼尾狭长,她消瘦的脸颊似狐狸成精,浑身皮肤久无日晒,如白玉凝脂,洗去血色。

小孩儿长大了。

以她生长的速度,还有这具身体的变化,包括方才濒死时她魂魄险些出窍来看,奚茴就是一个寻常凡人,至多她是行云州人,天生了些仙使神力,但也不过与其他行云州人无异。

这样一个人,如何在命火中重塑身躯?还有他的魂魄拥着她游过轮回泉时,那于世间生灵而言都冰寒刺骨的泉水,却有了熨人的温度。

云之墨转身看向银杏树,伸出一根手指,指尖尚未靠近便有灼灼热气险些摧枯了那片叶子,碧绿的银杏叶叶尖泛了点儿黄,他便将手收了回去。

小世界中的一切都是他幻化出来的,光、影、草、永远肥润的土地,但这棵树不是他变出来的。

微光渐暗,纤长的人影逐渐变得模糊,飘摇的长发与衣袂化作一缕烟,顺着草坪融入。突然一阵轰隆雷声响起,霹开小世界昏暗的上空,蓝紫色的雷电树纹般裂开,乍起凉风,这声惊雷钻入了奚茴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