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睡下,奚茴裹着薄毯缩成一团。
谢灵峙出了奚茴的房间后没忍住朝后看了一眼,关闭的房门里没有半点动静,而缠绕于他手臂上的蓝光也渐渐散去。
“奇怪,她看不见你。”谢灵峙对身旁浑浊成一团的影子道。
影子顺着蓝色微光逐渐化作一名高挑纤瘦的身影,身披银色铠甲,深蓝色的发带高高束起马尾,女子瞧上去已有三十好几,却英姿勃发,满身不可忽视的肃杀之气。
她声音低沉:“她尚未与鬼魂结契。”
方才谢灵峙按住了奚茴的脉门,若她与鬼使结契,随时都会丧命的情况下,无需奚茴召唤她的鬼使也必然会出现,何况谢灵峙的鬼使已然于他身后现形,奚茴却毫无反应,便说明她的双眼不能看见鬼魂。
既看不见鬼魂,又无鬼魂相护,谢灵峙的鬼使在她身上也感受不到任何鬼魂气息,可见她的确没有鬼使。
谢灵峙不禁松了口气,这便说明那满身眼珠子的恶鬼不是奚茴的鬼使,事情还没糟糕到那个地步,谢灵峙对将奚茴拉回正途的心便更加坚定了。
谢灵峙的鬼使名叫英婷,是数千年前某个小国的女将军,战功赫赫领兵有道,最后也为了保卫国家战死沙场,谢灵峙并非第一个与她结契的行云州人,但能得英婷赏识的必是真君子。
英婷可号令三军,召魂使鬼,待年城藏了符的石墩悉数毁去后,还靠英婷为引路鬼魂,带那些几百年前枉死于年城的各地百姓回归故土。
谢灵峙下楼时,英婷便隐去踪影。
玉珠还给戚枫,戚枫又是千恩万谢。
因寻找藏符的石墩少不了他,为了让戚枫在白日也可行走,他们还要帮戚枫将他偷来的尸体修复,只是派了叶茜茜连夜与张家提一句,尸体他们找到了,不过要借用,想来张家不敢与鬼魂抢尸,也不会有其他异议。
戚枫盗来的张汉尸体上尸斑都已经长出来了,他连喝了几碗符水才将身上腐烂的味道掩盖过去,赵欣燕又给他画了几道符让他藏在身上,这样这具尸体也不会腐烂得那么快。
但尸体只能借到他们离开年城,出了年城后所有鬼魂都只能夜间行走,戚枫与其他游魂不能区别对待。
能找回舍利,这些行云州的仙使们又能送他们回家,还愿意为了保全戚袅袅的魂魄而替他隐瞒死亡消息,这便等于一个个出乎意料的惊喜砸在头上,戚枫哪儿还有其他奢求。
道谢的话说了许多,他能回报给这些仙使的便是将自己记得的地方全都告诉他们,或带他们过去。
时辰不早,戚枫还担心戚袅袅的状况,连磕了几个头后便重新撑着伞离开了青云客栈。
谢灵峙在人走后才对齐晓道:“当初从活佛子的身体里烧出来的不是舍利子,是一颗妖丹。”
“难怪,我方还疑惑,一个杀了几万人的人,便是生前做过再多善事也不可能烧出舍利。”齐晓问:“那活佛子是妖?”
“也未必。”谢灵峙摇头:“毕竟他还有兄弟亲人与子孙后代。”
若是妖,又怎么投入凡人的腹中的?
活佛子于十岁左右停止长大,从此百毒不侵长生不死,若说他是妖,早有无数手段去祸害那些伤害过他的人了,唯一能解释得通的便是他的确是人,只是有个妖将自己的内丹送于他了,他自己却分毫不知。
已经过去几百年的事,时至今日他们也寻不到什么结果的。
经一夜风吹雨打,挂了客栈半边的忍冬花落了大半,昨夜小屋的窗户被云之墨关上奚茴也没再打开,太阳升起晒在屋瓦飞檐上她也没反应,倒是一阵香味儿将人勾醒了。
奚茴睁眼时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照进小屋的桌面上,她揉着眼角下床,朝屋内桌面看去,顿时被眼前所见赶走了瞌睡,瞬间清醒了。
奚茴有些不可置信地跑到桌旁,突然回想起昨夜云之墨说过的今早有东西送给她,原来……这就是他送的东西吗?
摆在她面前的,是满桌子的鸡啊!
烧鸡,烤鸡,炖鸡,蒸鸡,炒鸡,手撕鸡,葱油鸡……细细数来,十多种不止,非但如此,还有些鸡大得离奇,像是以前在图画书上看过的山林野鹤,光是一只便占了小半张桌子。
小屋内的桌子本就不大,连带着四把圆凳和两张太师椅,包括一旁软塌上的小方桌都被放满了。
奚茴闻到的香味儿就是这些鸡传来的,封闭的窗门内鸡肉的香味扩散得到处都是,奚茴两腮都开始分泌酸水,就等着吃上几口。
简直无从下手,也不知要从哪一个先吃,若是吃不完岂不浪费?
奚茴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鸡,她端起一旁的冷水便匆匆洗漱,脸上的水还没擦干净便坐在桌边撕了一条油汪汪地鸡腿开始吃。
少女啃鸡腿时并未发现,来不及离开的千目就缩在她房间的床底下,因为外头阳光明媚,而他见不得日光,便只能在此等到深夜再离开。
奚茴的肚子到底不是无底洞,一只鸡吃了大半便饱了,非常满足又可惜地看向桌上其他食物,便每样都尝一口,打算再见到云之墨时好好说给他听,已经被他忘却的鸡究竟有多好吃。
吃饱喝足后奚茴下了楼才知道谢灵峙他们一早便去城主府商议要事,秦婼与齐晓二人留在了客栈陪她。
昨夜戚枫走后赵欣燕将徐菱失踪之事告知谢灵峙,几人用尽办法也联系不上徐菱后便只能暂且作罢,但大家心里都有不好的预感,徐菱应当是凶多吉少了。
在他们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杀了一个人,且连那人的魂魄气息都不留,这般狠辣的手段让谢灵峙更加担忧身边还活着的几个师兄弟,便是将奚茴留在客栈养病他也不放心秦婼一人,这才让齐晓跟着一起。
秦婼害怕奚茴,齐晓又急切地想要知道谢灵峙那边的进展,听奚茴说她要出去转转,二人只得叹气跟上。
奚茴主要是想将昨夜谢灵峙给她的金香插找个当铺当了,换成银子或者银票在身上更有安全感。
齐晓与秦婼二人跟着她倒是有些麻烦,她是去当香插,若被齐晓看见了告诉谢灵峙,说不定下次谢灵峙就不会给她这些贵重玩意儿了。
更何况,她也不喜欢那二人。
许是二人也不是真的很在意她的生死,奚茴走到人多的地方转个弯便将二人给丢了,再回头齐晓和秦婼还未发现原先走在他们前头的人不见了,仍在那儿闲聊呢。
抿唇一笑,奚茴颇为自在地穿过两条巷子,在另一条街上闲逛起来。
身上的伤没那么疼了,前两日生病经过昨夜似乎也有好转,一天一夜雨水的洗涤,整个儿年城都显得清爽干净了许多,路侧垂柳舞动,树下是碧色长河。
奚茴从街旁铺子挂着的招牌上一个个去看,自幼的环境让她不懂求人问路,找了好半天才看到了当铺二字,奚茴正要过去,却在那当铺门前碰到个眼熟的身影。
小姑娘的头发梳得整齐,露出漂亮的脸蛋,那双圆滚滚的眼睛就像昨夜从她这儿要回去的玉珠子,可不就是戚枫的女儿戚袅袅?
奚茴眯起双眼,谢灵峙说是这姑娘不知自己已经死了,故而才需要那枚舍利子保住尸体,她想若自己此刻将真相告知,也不知这小姑娘得怎么哭呢。
坏心眼生出,奚茴便故意朝那小姑娘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