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城中的人为了保护这座古寺也废了不少心力, 在古寺外围盖了围墙, 建了庙宇,将佛祖菩萨一应请出, 寺庙里还有几个和尚每日暮鼓晨钟, 钟鼓声能传入轩辕城。
轩辕城里的人平日里是不会去宁古寺的, 就怕去的人多了破坏了旧寺, 致使白龙塔坍塌便是罪过, 每年只有固定的时间可以上山礼佛, 中秋为其一。
听人说,白龙塔为一名济世僧人所盖,那僧人被人称之为白龙转世,故塔有此名,白龙僧人圆寂于金桂花开满山丘之时,故而中秋对于宁古寺而言也算个颇为重要的日子。
轩辕城里处处都是桂花树,以至于入秋的季节不论走到何处都能闻到阵阵花香。
入夜有风客栈前的这条街寂静,再往城里走上两条街便能瞧见尚有商户点着灯,还有些热闹的铺子未关门,都在为即将到来的中秋做准备。
打从赵欣燕与叶茜茜笑盈盈地从客栈外进来时,奚茴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了。
白日秦婼对她说的话她都放在心上了,想杀赵欣燕也不是一时兴起,原先奚茴还有许多顾忌,如今却是没有了。
反正赵欣燕已经将她身边有恶鬼的事都捅给了行云州,想必要不了多久行云州那边便会有动静,依照她以往的经验来看,不论事情真相如何,行云州的人都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有云之墨在,奚茴不怕行云州,便是打不过还不能跑了?
但给她添麻烦的赵欣燕,总要受点教训才行。
奚茴手中抓着一把桂花放在鼻尖细细地嗅着,眼见着赵欣燕与叶茜茜于客栈小院的长廊尽头分开,一左一右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这客栈是京都皇族给行云州人特地安排的,单人独院,是皇室对行云州人的尊重和敬畏。京州十九城,每一座城里都有这样一家客栈,只要是行云州人过来便是最高的礼遇,亦是感激行云州历代守护京州皇族的一点心意。
轩辕城的客栈与她以往住过的地方都不一样,像个富家的大院,院中还有小池与假山,长廊旁种了美人蕉与水浮兰。廊下挂灯,廊旁的墙上移步一景,各式各样的花窗透着不同种类的花树,这个季节那些花儿开得正好,多种香味糅杂在一起却也不熏人。
赵欣燕与叶茜茜的住房不在一个方向,作别后便剩下她一个人踏着月色回去。
奚茴走了半路才想起来自己不该一个人过来,赵欣燕还有个鬼使,对付她不像对付秦婼那么简单,正犹豫要不要回去叫上云之墨,她便听见了花窗另一边传来的声音。
“荀砚知,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赵欣燕的声音很低,骄傲的大小姐居然也会有主动找人求和的时候:“我知道我脾气不好,可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对你绝无意见的!都是那个奚茴……唉,不提她,你能不能不与我计较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奚茴才从花窗上露出半张脸,几朵凌霄挂在了花窗下,遮蔽了一半视线,可她还是能看见赵欣燕住着的小屋前站定的两道身影。
赵欣燕手中捧着玉牌,因为紧张指腹轻轻搓揉着玉牌上的纹路,她没好意思抬头,故而不知道她此刻正在说话的对象目光并未看向她,而是落在了院围墙的一排凌霄花上。
荀砚知是赵欣燕的鬼使,奚茴记得他,便是云之墨的手下……那个浑身长满眼珠子的恶鬼对他也不占多少上风,出其不意勉强控制,时间一长便会被对方反制。
奚茴咬着下唇,不禁抓上手腕上挂着的引魂铃,打算摇铃铛叫云之墨过来,把赵欣燕连着她的鬼使一并给烧光。
荀砚知不知在想什么,一阵风吹过凌霄花枝,他轻轻眨了一下眼才像是回过神,再面对赵欣燕时道:“赵姑娘既诚心道歉,荀某便收下歉意,上次的事我也本就不会追究的。”
赵欣燕是他看着长大的,自然明白对方的脾性,但上次年城因为遇见千目,赵欣燕非说奚茴与恶鬼结契还要他帮着附和,他未说谎便被对方两道黄符打下,到底是在荀砚知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了。
震惊之后,便是失望。
赵欣燕见荀砚知不打算与她追究,这才松了口气,许多话又是不经过思考便直白地说出来:“其实我不是故意要用黄符伤你,可你当时怎么能在谢师兄的面前帮着奚茴而不帮我呢?明明你也看见了那个恶鬼,偏偏又要说谎。”
“我不说谎。”荀砚知一时不知要如何与赵欣燕沟通。
赵欣燕虽是来求和,却仍旧不相信他。荀砚知一生不说半句谎言,这是他做人做鬼都恪守的底线,赵欣燕不信他,却又来求和,看似求和,又在抱怨。
凌霄花的另一边,奚茴眯起双眼伸手抓了抓鬓角的发丝,心里有些奇怪为何赵欣燕说荀砚知说谎帮她?他们俩是结契关系,与她有何相干?
再抬眸去看,奚茴心下一怔,连忙蹲下背对着墙壁,眨了几下眼后又皱眉。
就在方才那一瞬,她对上了荀砚知的视线。
那男的从方才就一直看向这边的凌霄花,只是他的眼神并不凌厉,迎着月色甚至有些柔和,奚茴以为他是在赏景,可刚才那一眼,他的确是直直地朝她看来的。
仔细想想,那道视线不像是有什么恶意。
他早就发现她了?从何时看见她的?该不会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吧?
荀砚知看见围墙另一边的少女蹲下了,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他也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在她发现他的视线那一瞬加快了些许,现在又稳定了下来。
奚茴出现的那一瞬,荀砚知就发现了她。哪怕隔着一堵布满花窗的墙,墙外还有一层盛放的凌霄花,可他就是能看见她,且一眼就认出了她。
因为她的手腕上,挂着一粒引魂铃,而那枚铃铛里有不同寻常的金灿灿的光。
“就当你没说谎好了,可是荀砚知,你是我的鬼使,你总不能帮别人却不帮我啊。那个奚茴不是什么好人,她身边有许多古怪的东西,恶鬼你瞧见了,却未瞧见还有一团黑气!”赵欣燕道:“我觉得谢师兄像是失了智,竟轻易被她诓骗了过去,荀砚知你这么聪明,总不能看不出她是好是坏?以后再有与她相关之事,你要记得站在我这边,别也被她装可怜糊弄过去……‘
赵欣燕还说了许多,荀砚知已经没有认真听了。
他的视线顺着墙对面猫着腰一步步挪走的奚茴身影缓慢移动,直到对方走到了小院围墙的尽头,转身越过一簇美人蕉后,他便看不见了。
那抹金色的异光也一并消失。
赵欣燕见自己说了这么多荀砚知都不出声,不免焦急了些:“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荀砚知轻轻眨了一下眼,视线在落在赵欣燕的身上,最后看向她买来向他赔礼的物件,是一截崭新的金丝穗子,用于挂在那枚玉牌下面的。
荀砚知不禁笑了,眉目柔和又不见得多高兴,身影消失于月色下,留赵欣燕一人站在小院中一时哑言。
片刻后她嘀咕一声:“还说我脾气大,我看你的脾气也不小。”
奚茴从赵欣燕那边离开后,回去的途中带着些小跑,九曲长廊弯弯绕绕,也不知经过多少个小岔口奚茴才找到云之墨的住所。
奚茴单独住的地方离云之墨的住处较远,他不是行云州人,自然不能被安排在行云州人入住的地方,便住在了客栈内要价最高的独栋小院里。
到了云之墨的住处外,独栋二层的小楼旁桂树洒下了一地碎金,院子里还打了个秋千架与凉亭,此刻云之墨就坐在凉亭内手中翻着一本书,眉心轻锁看得颇为认真。
奚茴跑过来时云之墨便将书合上,手腕一翻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