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为众人,死无意义,不得自由。
“赵姑娘,回去吧。”荀砚知的魂魄被周围鬼魂卷起的风沙吹散,就连他衣袂上的银松花纹也变得模糊了起来。
赵欣燕抹去脸上的眼泪与雨水,坚持着最后的自尊道:“只要你答应我,从此以后只站在我这边,我就跟你回去。”
赵欣燕以自身安危威胁,就看荀砚知是否妥协。
“只要你信,那两位师兄和徐菱都是被奚茴杀死的,只要你答应我替我揭穿奚茴的伪装,只要你……啊——”赵欣燕的话还没说完,忽而一阵飓风吹过,连带着草叶翻飞,无数鬼影扑面而来,她惊叫一声往后倒去。
“小心!”荀砚知本能地护住了赵欣燕,又因这一时卸力而被那些鬼影从魂体中穿过。
从鬼域而来的鬼魂都带着浓浓的阴气,那些阴气几乎打散了他的魂力,这一瞬荀砚知的魂魄如破碎的镜面,跪地的刹那卸了满身的明光。
他魂魄中的功德比曦地阳气还要滋补,丝丝缕缕被那些鬼魂衔在口中带出了魂体,荀砚知刹那以手捂着心口,再抬头看向被他护住的赵欣燕,对方显然已经吓傻了。
一缕缕明光如流动的银砂从他的指缝间溜走,又被那些鬼影带去了远处。
鬼影顺风而来,暴雨越来越大,奚茴离他们并不远,自然也看到了那些微弱的光芒,一丝丝如线般被鬼影夺走,而荀砚知根本没有办法阻止。
他不是鬼使中的利剑,也非强大的护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魂魄中蕴含的力量被一丝丝剥离出体,成为别的鬼魂的灵魂补给。
顺着功德散去的方向,荀砚知似乎看见了一抹金色异光,离他百步之遥,在黑暗的骤雨里闪烁。
衔着功德的魂魄四散逃开,又被风大致吹向了同一个方向,丝丝银线从眼前流走,风穿过奚茴的发丝与指缝,鬼魂即将撞上她的那一刹,她好像听到了一道笑声。
一道久远的、银铃般惬意欢快的笑。
再一抬头,哪见风雨?她却莫名置身于一处花香鸟鸣的禅寺院落里,巨大的菩提树树枝上挂满了藤蔓,坠下根须,枝叶繁茂如一柄撑开的伞,遮蔽烈日阳光。
不远处的扫地僧撑着竹枝笤帚擦了擦额上汗水,慈善的脸上眉眼弯弯,笑意甚浓。
阳光很暖,风中漂浮着檀香的味道,清幽的小院里除去孩童的笑声还有几声犬吠与铃铛声。
一人步入院内,从映着佛文的围墙旁走过,躲着日光对那扫地僧道:“你看他笑得多高兴,我就说没有小孩儿不喜欢狗的。”
奚茴闻言转身,菩提树下方才什么也没有,此刻却多了一人一狗两道身影。
小孩儿约莫五岁左右,身旁的狗也很小,叫起来奶声奶气。小狗因瘸了一条腿跑得也不利索,却很兴奋地跟着它的小主人在阳光里打转,脖子上的铃铛叮叮作响,它正欢乐地吐出舌头。
而那个小孩儿垂着眼眸,手中一枝竹竿探路,又怕无意间打到了小狗,便只敢在脚下方寸之地挪动。
他是个盲的。
天降骤雨,刹那冲散了充满温度的画面,奚茴猛然睁眼,如时光回溯,而她从过去穿越到了此刻,仍旧定定地站在了暴风雨中。
黑暗席卷,又是一瞬的诡异画面穿过她的脑海。
十岁的少年穿上袈裟却未剃发,他身边伴着一位老和尚,二人坐在村口,小方桌前排满了队伍,皆是村子里近来身体不适的人。
一场疫病袭来,死伤无数,眼盲的少年天生被上天剥夺了光明和视线,却又天赋异禀地对药理非常敏锐,只要是放在他鼻尖闻一闻,他便知晓哪种草药治哪种病。
壮年的狗匍匐于他的脚下,像是要被太阳晒化了般呜咽了两声,而少年宽大的袈裟下,细白的手轻轻揉了揉狗头安抚,面上还要维持少年稳重。
那一场疫病死了数百人,可他却救活了千人不止。
黑暗与光明重叠,奚茴忽而觉得头脑一阵眩晕,她往后退了半步,脚下踩进泥泞的水坑中,云之墨立时护住了她的腰,眉头轻蹙:“你怎么了?”
奚茴的脸色苍白,她不知自己为何会看见那些画面,就像是曾真实发生在她眼前般,一道道银光闪过,而她也像是迅速看完了一个人的一生。
交错着时光。
一会儿是他五岁,一会儿是十岁,一会儿又变成了三岁,再是二十岁,来来回回,不同年月不同地点,却是同一个人,同一张脸,同样低垂着眼眸去感受这个世界的光,又从未见过光芒的模样。
桂花树的香味被雨水打散,奚茴双腿一软险些坐在了地上。
云之墨将她搂入怀中,心想难道是他带她从客栈来城外速度太快,奚茴一时不适应?可又见她脸上血色褪尽,仿佛耗尽气力般喘着粗气,不禁心跳加快,神色也跟着难看了起来。
“小铃铛!”云之墨挥去不断朝他们扑过来的鬼魂,破开这一片燥闷的天地,骤雨像是被利刃劈开,狂风往四周卷去,而他们身居之处犹如风眼,顿时安静了下来。
没有鬼魂,没有雨与风,也没有电闪雷鸣,就连百步之外的荀砚知与赵欣燕也变得清晰了起来。
他们能看见对方,对方自然也能看见他们。
“你怎么样?是哪里不适?”云之墨想给奚茴灌些神力,又想起来这些东西对她无用,便问:“可要去给你找个大夫?”
奚茴轻轻摇头,这一瞬她倒是清醒了许多,没有反复在旁人的过去里沉浮着。只是心里始终有些闷痛,再细细去想方才发生的事,总有些画面觉得熟悉,那个不断闪过她眼前的人也很眼熟。
“奚茴……”赵欣燕从惊愕中回神,再抬头看向乌云密布的天,还有这一处的寂静,慢慢明白过来有人在他们周围设下了结界。
她惊讶于奚茴居然会在这里,更惧怕帮她设下这神鬼不知的结界的人,此刻赵欣燕满脑子想的都是逃,却又记起了荀砚知。
她方才好像看见荀砚知的魂体被鬼魂撞破了……
再朝荀砚知看去,赵欣燕果然见到荀砚知已经跪在地上,他双掌痛苦地捂着心口位置,满身功德皆被打散,零零散散的银色微光落入地面便消失不见。
这一刻,赵欣燕才算是真的从疯魔中清醒,寻回理智。
“荀砚知!”赵欣燕朝荀砚知扑了过去,可她碰不上对方,也不知要如何是好:“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我、我错了……”
奚茴听见这声荀砚知才朝那方看去,在瞧见荀砚知的脸时,一切疑惑皆被破除。
她握着云之墨的手道:“我没事。”
声音虽沙哑,可她的确已经缓过来了:“哥哥,你可有办法护住他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