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声道:“小铃铛,晏城的神仙解不了你的疑惑。”
“为何?”奚茴问。
云之墨垂眸:“因为神仙也不是万能的,他们各有各的苦楚与遗憾,除去无止尽的寿命与那些虚幻不可控的神力之外,他们也未必有凡人通透。”
奚茴仿佛从云之墨的话语中听出了他对神明的无奈与不满,或许他与苍穹之上的神之间,也并非只是见过的关系。
她缓缓抬头看向漆黑的天,一轮半圆的明月当空,天上无云,月光照不进繁荣的晏城街市,这里处处都是人间灯火,奚茴忽而明白过来云之墨所说的“神仙也不是万能的”这句话的含义。
月色无法撼动凡人的夜,正如神仙也无法决定凡人的生死。
“小铃铛。”云之墨不知奚茴想到了什么,他捏着奚茴的脸让她的目光重新落在自己的身上,透过面具下的双眼认真地与她对视,轻声道:“与其想去看什么神仙,不如看我。”
奚茴眨了眨眼,她听见云之墨道:“我就在你的身边。”
他本意霸道,不想让其他事物将奚茴的心神分出去,却又因这一句仿若情话般的言语点醒了她。
奚茴立刻挽住了云之墨的胳膊,脸上重新扬起笑:“对,我有哥哥的。”
她不是一无所有,也不是被一切抛弃,她有云之墨的,云之墨就在她身边,哪儿也不会去。
奚茴没再看那些女子插花了,倒是随着人群走到了长街尽头。
这处卖花灯的尤其多,便是金鱼灯也分好几种款式,奚茴在里头跳了个尾巴宽大的提到眼前来仔细看了看,再将灯晃去云之墨跟前,道:“这个好像你啊。”
云之墨瞥了一眼金鱼灯,烛火透过染红的丝绢,花灯内细细的铁丝勾勒出栩栩如生的鱼骨,甚至连鱼鳞都不是手绘的,而是将五彩的布条剪成了鱼鳞的模样,一张张贴上去的。
奚茴道:“你在渡厄崖下就是这样钻进水里的。”
云之墨也提起一盏灯,是一只好几条尾巴的狐狸,白白胖胖的,那双狭长的狐狸眼用朱砂勾勒出几分魅惑。
他道:“那这就是你。”
奚茴道:“我哪儿有这么胖?还有,我的眼睛可没有这么细,比起细细的狐狸眼,我的眼睛还是很圆的,你仔细瞧瞧!”
奚茴踮起脚朝云之墨凑近,云之墨见状抿嘴笑了一下。他笑她孩子气,又想陪着她玩儿,便略弯下腰果然凑近仔细看了一眼奚茴的眉眼,这一眼险些将自己给看了进去。
少女的眼中满是他的身影,除去他与他身后闪烁的灯光再无其他,这一瞬间,云之墨很想用力地抱住她,他的心口被她毫无保留的纯澈眼神撞得发酸、发麻又发胀。
忍住亲吻奚茴的冲动,云之墨道:“我仔细看了看,还是觉得你像这只小狐狸。”
“肯定是你的面具将眼睛挡住了,所以你看不见我完整的模样,那狐狸太胖了,笑眯眯的样子像个弥勒佛似的。”奚茴朝云之墨哼了一声,还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我的腰很细,长得也不像弥勒佛。”
云之墨自然知道这狐狸与奚茴一点儿也不像,她的那双狐狸眼偏圆,多了些灵动,少了几分妩媚,她也没有狐狸花灯那么胖,可那只被做成狐狸状的花灯上,有九条尾巴呢。
能有九条尾巴的狐狸,至少得有万年的修行了。
都说狐妖断尾可求生,一条狐尾等同于一条性命,奚茴已经死过不止一回了,云之墨不知她接下来还有几条命。他会觉得奚茴与那狐狸灯像的原因,大概是因为……他想奚茴应当也是拥有数条性命,不会轻易死掉的才对。
回去的路上,云之墨背着奚茴走过了很长一条路。
她在出了长街后便突然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往他肩膀上靠,没走出十步便彻底站不稳地睡过去了。
云之墨扶住了奚茴,一颗心下坠到了无尽的深渊里,被黑暗与恐惧吞噬,他因束手无策而惶恐,又因不是第一次面对此种情况渐渐得心应手了起来。
在来晏城的路上,奚茴也如这般突然昏睡过去过。
云之墨将奚茴轻轻背在了背上,让她的脸趴上了自己的肩,两只手穿过她的膝弯处,手上还提着那两盏花灯。
火红的金鱼倚靠着纯白的狐狸,灯芯的光芒因有风吹过忽明忽灭,石板路的前方依旧灯火通明,这条小路前后偶尔有人影走过,静谧处生了些许孤独的无助。
云之墨沉着脸低头看向脚下的路,呼唤千目。
他脚步没停,千目便悄无声息地跟在他的身后。
堂堂叱咤鬼域的焱君如今也学会了弯腰弓背,小心温柔地去对待一个脆弱的凡人少女,云之墨背着奚茴走出了有人的地方才开口:“去晋岚王府,找到那个太医院正,我一刻也不想等。”
千目连忙道是,可他又想起了什么:“那晋岚王府内分外古怪,正是晏城中吞噬灵气的阵眼,属下怕进去了之后被府中诡物缠上,反而会坏了焱君的事。”
云之墨脚步微顿,他侧眸朝千目瞥去。
冰冷的目光险些吓散了千目的魂,他连忙低着头连滚带爬地离开,即便他再害怕去晋岚王府,也不能违抗云之墨的命令,何况那个太医院正关乎了奚茴的命。
千目离开后不久,云之墨便对前方道路黑暗处道一句:“滚开。”
一束明亮的光破开阴暗,距离云之墨十步之外的身形逐渐现形,宁卿隐去了属于神明的圣光,只作寻常女子打扮,可五彩的霞裙依旧让她在黑夜里光彩夺目,叫人想忽视都难。
“司玄。”宁卿看了一眼被云之墨背在背上的少女,心中万分震惊诧异。
司玄如何会背人?
便是在过去数十万年的相处里,司玄也从未主动对宁卿如此亲近。
“我不是司玄。”云之墨抬眼憎恶地看向宁卿,几乎咬牙切齿:“你也不用在我面前反复出现,上一次我便与你说过,司玄已经死了,我生他灭,这世上再无司玄,所以……滚开!”
宁卿的眼神露出一瞬受伤,又深吸一口气将情绪平复,她轻声道:“我知道,你就是司玄,我也终于知道你究竟遇见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般性情了。”
这几日她回到了行云州,回到她设下大阵的阵底,也看穿了过往在封印之地曾发生过的事。
“司玄是你,你亦是灵璧神君,你是司玄的一股不甘心,是他这丝私心而从他魂魄中分裂出来的另一股情绪,是你在封印之地代替了他承受这六万多年的痛苦,所以你有恨有怨,不愿回到过去,我能理解的。”宁卿道:“但你由司玄而生,又怎会不是司玄?我知道的,只要你活着,司玄就并未死去,因为你就是他,他也是你。”
咚咚——
云之墨的心跳漏了一拍,就像是被人戳中了往日被他极度否认排斥的痛处,而宁卿一针见血地说出了他与司玄从始至终都不可分割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