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侥幸地期待是因为司玄苏醒,记得了红枫林。
云之墨清冷的声音道:“我顺着小铃铛的意识寻到了这处。”
宁卿有些意外,他既知道她曾拉着奚茴的意识来过红枫林,竟也不生气。此刻眼前人看上去有些过于沉默,就连身上的戾气也全都收敛,透着股说不出的悲憾来。
“你在晏城见她死而复生,后又将她的意识拉入这方小世界,必然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份。”云之墨的双眼沉着地盯着宁卿的眸子。
“是。”宁卿没有否认。
云之墨其实也早就怀疑过奚茴的身份了,之前他一直没有深究,也抱着侥幸的心,他倒宁可奚茴是一介凡人,这样好歹她若真的身死,也能存有一缕魂魄。
在刚得知奚茴生病时,云之墨便想过奚茴哪怕死了他也不会放开她,若不治之症当真好不了,不如便让她没有痛苦地死去,再将魂魄收于引魂铃中。借尸还魂也好,分她命火让她维持魂魄的完整也罢,他总有办法能与奚茴永远在一起。
但这些想法皆在他回到行云州曾经的问天峰下,看见鬼域上即将干涸的轮回泉的那一瞬被打破。
与其说奚茴的命与轮回泉绑在了一起,彼消此消,倒不如说……她就是轮回泉。
轮回泉若在,她不论死去几次都会复活,可轮回泉一旦彻底干涸,奚茴便也会随之消失,她的死亡……没有魂魄。
所以在奚茴酒醉时倚在云之墨的怀里问出那句话后,云之墨无法回答她,她不知她真正的死亡意味着什么,若鬼域向曦地彻底融合,这世间就再也没有奚茴了。
云之墨从未想过会为了一个人付出一切,他的身体与性命还有自由,都是经过数万年挣扎好不容易得来的,他很惜命。
但那是在他经历过晏城狂风骤雨一日之前,要再一次承受奚茴死去,便会彻底要了他的命了。
“你那百日大阵,可还有用?”云之墨终于说出了他如今来找宁卿的目的。
宁卿一时惊愣地望着他:“你想做什么?”
云之墨这回没有直视她,他半垂着眼眸,袖袍中的手握紧,直到察觉到手心里的汗液了才道:“六万多年前鬼域向曦地融合,是司玄被上古咒印选中以身化墙坠入两界交界,阻拦了一次,他是可以改变这一切的人。”
宁卿动了动嘴,她竟发不出声音。
云之墨自顾自道:“我试过调动上古咒印,它虽写在了这具身体的每一滴血液里,可自从百日大阵破除后,它与我的束缚好像也断了。”
在奚茴沉睡的那七十多天里,云之墨不止一次地以为她下一瞬便会断气死去,又在心底安慰自己,只要鬼域没有彻底将曦地覆盖,她便尚存一丝生机。
所以他不止一次想要尝试复刻当年司玄做过的事,只是他毕竟不是司玄。
“你竟能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宁卿的胸腔砰砰乱跳,她又想起在晏城见识过云之墨的眼泪,见识过他不顾一切燃烧自我命火的疯魔,又觉得他会为了奚茴的命牺牲至此,也没什么不可能的了。
宁卿摇头:“那个阵,于你无用。”
云之墨微怔,宁卿继续道:“若你只是司玄的一缕残魂,是他分裂出的另一股意识,我便可以将主魂唤醒,可你不是。云之墨,你是你自己,我不知是何契机让你拥有了独属于自我的完整魂魄,但在行云州我能试的都试过了,我无法唤醒司玄,若你真要这么做,便只能看你自己的决心。”
他的决心?
云之墨慢慢抬起右手,他的手背上还有上古咒印的符文显现,这是他这些天调动上古咒印后留在身上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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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月高挂,小屋中的桃花米酿的味道还未彻底散去,桌案上的蜡烛烧了大半,忽而一阵冷风从窗户缝隙里吹来,吹开了床幔,露出一张精致小巧的脸来。
骨节分明的手合上了窗户,落了锁,手背上的朱色符文闪烁。
云之墨重新回到了床侧,慢慢坐下,他看向奚茴的眉眼,手指隔空去描摹她的五官。许是盯着奚茴看了太久,他的眼眶逐渐聚上了水汽,动也没动便顺着眼角落下一滴眼泪来。
到底是舍不得的。
回想起奚茴喝得驼红的脸,伏在他身上摸他的手臂,在他的袖子里找那本书时的模样,云之墨真是舍不得。
他曾以万分笃定的姿态去侵占司玄的身体,他确信他拥有了这具身体,才敢去拥抱她、亲吻她,他从不认为自己是司玄,也不认为有朝一日司玄会醒来。
却没想过到如今,他连去碰一碰奚茴的勇气都没有。
很快这具身体就不再是他的了,很快奚茴也不会再受沉睡的痛,更不会担心鬼域向曦地融合会夺走她的性命。
她这一生已经够痛苦的了,好像好运从未降临过她的身上,被人排挤,艰难长大,好不容易脱离行云州得了自由,又怎么能没过几天快活日子便死了呢。
他便不一样了。
云之墨自我安慰,他本就是从旁人的杂乱思绪中衍生而来,这条命,这缕魂是捡来的,是伴随司玄坠入轮回泉,得轮回泉填补才拥有的,所以他即便消失……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对,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只要能救她,一切都是值得的。
云之墨从袖中慢慢拿出了那本《金庭夜雨》,他看了一眼书封,自嘲般地笑了笑。
是奚茴让他获得了自由,是奚茴让他有了羁绊,也是奚茴让他明白了信任、依赖与爱,是她让他长出了一颗完整的拥有七情六欲的心。
他拥有了这颗心,拥有了情爱,自然也学会了付出。
“小铃铛。”云之墨轻声道:“好好睡一觉吧。”
他将《金庭夜雨》与那枚被奚茴送给他的紫珠贝一并放在了她的床头上,他将爱欲和好运皆还给了她,这一觉睡醒之后,一切都会变好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
云之墨其实也有些胆怯,可他仍旧于心中反复重复一句,没什么好惧怕的。
宁卿说,司玄的魂一直都在这具身体里,不过是被他的意识压制,只要他的魂魄占据身体对方便不能苏醒。而他毕竟不是司玄,也无法化作结界墙,他不被上古咒印选中,成不了那个为世间苍生牺牲的神明。
云之墨无法变回司玄的一缕残魂,也无法脱离这具身躯,唯一能做的便是抹杀自己的意识,让司玄的魂重新占领高地。
怎么会不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