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声

行云声 第89节(2 / 2)

谢灵峙眸光微动,岑碧青以为她劝说成功,谁知谢灵峙却道:“她自有她的福气,我不要长老之位,也不会龟缩谢家靠父母姐妹养着。”

“那你要……”岑碧青话未说完,豁然明白:“你要弃的不是漓心宫,你要弃的……是行云州。”

谢灵峙从岑碧青处出来时,便对上了齐晓一张耐人寻味的脸,后来齐晓见他收拾行李,竟也默默地收拾起来,跟着谢灵峙一起离开了那家行云州人在漠州暂且安置的客栈。

齐晓跟着谢灵峙,谢灵峙也没有反对。

他知齐晓与旁的师兄弟不同,陆一铭是陆家的庶子,必要回去再找一个鬼使不让陆家看轻他,而应泉是应家的嫡次子,应家不会丢下他不顾,他心口漏了个大洞,性命保住但到底伤了根本,今后如何也不好说。

齐晓是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与其说他靠着他的鬼使,倒不如说他的鬼使靠他,只是行云州的规矩里,总将一人能召何等鬼使来定这一人的能力。

齐晓不想回行云州受人安排,自然就跟着谢灵峙走南闯北,后来他才发现谢灵峙也不是四处闲游,他是有目的地有去处的。

这不,寒风凛冽的冬日里,谢灵峙带齐晓一并来了靠海的元洲,到了元洲再一路往深处走,御风之行外的结界也躲不过此处凛冽的干燥,直刮得人脸疼。

到了晚间他们在小镇稍作休息,难得地看了一场漂亮夜景,远在天际的海岸线处无数天灯点亮,飞上云霄,听当地的渔民说那是在向渔姑祈福,但也有可能是些年轻男女求姻缘美满。

齐晓曾与陆一铭交好,是因为陆一铭为陆家庶子,自小就不受重视,对方也是靠能力一步步爬上来,与齐晓分外投缘。如今他与陆一铭走上了不同的路,既然决定跟着谢灵峙,怎么也得与之交交心。

在齐晓眼里,谢灵峙一直都是守规矩的老实人,在岑碧青的压制中长大,他以为这次是谢灵峙难得的迟来的反叛期,此刻瞧上去,又不像。

“师兄,喝酒吗?”齐晓见谢灵峙一个人坐上屋顶远眺天灯,不知在想什么,于是在他身侧坐下,晃了晃手中的酒坛道:“当地人家自己酿的米酒,不醉人。”

谢灵峙瞥了他一眼,摇头。

齐晓自顾自地喝,一坛子下肚,话就多了起来。

他也无需喝醉,只要微醺便能将心中不解问出来:“师兄为何不要长老之位?这可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机会。”

“你如何看待行云州?”谢灵峙反问齐晓。

齐晓沉默了许久,道:“有些虚伪。”

他说的是实话,谢灵峙也赞同。他一早就看穿了行云州的虚伪,不单是五宫,便是州内宗族之间的明争暗斗互相比较,也越发有拜高踩低的趋势,这一点,他在谢家时就看明白了。

跟随岑碧青去漓心宫,是他想看看五宫是否与氏族不同,结果是一样的。

谢灵峙墨守成规二十多年,却是在他拒绝了漓心宫长老之位时最轻松,而岑碧青将长老之位托付给他那时他一直没说话,其实也不是什么也没想,他在想奚茴。

他看着岑碧青替他分析谢家的未来,他的未来,想起了他在晏城看见奚茴的最后一眼。

当时谢灵峙真以为自己要死了,他将明晶交到奚茴的手里,其实是想告诉她不要畏惧黑暗,这世间总有一些东西是即便在最黑暗的地方也能灼灼发光的,奚茴就像是一块明晶。

奚茴却道:“我可不会发光。”

她的声音很低,她将明晶放在谢灵峙的心口上,瞧着翻腾的阴森鬼气,瘦小的身躯竟能越过重重阻碍,挡在了他的面前。

她说她不会发光,那一瞬谢灵峙却从她的身上看见了万丈光芒。

彼时谢灵峙想着奚茴,再看向岑碧青,他从未有过一刻这么笃定,行云州人之位处高低,与德行无关。岑碧青与张典看似大义,可舍身救人,即便死都能全了他们的威名,可在真正的情之一字上,他们又分外冷漠自私。

说是虚伪,一点也不为过。

“奚茴曾对我说,行云州里的人早忘了过去神明赐予他们能力为他们划出结界的初衷,因特殊而使得他们高高在上,在他们的眼里,生命其实并不对等。与这些人为伍,总有一天我会被他们的所作所为冲击理智,要么与他们沦为一丘之貉,要么也会走向同她一样的路。”

如今,他为自己选了一条路。

齐晓听谢灵峙说出的这段话,有些惊讶:“难得这话竟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或许是越小经历过越真实的行云州,奚茴才能一针见血地看穿行云州的本质。

远处海上的灯越来越多,像是一颗颗繁星升上了夜空,以足以将星空点燃的趋势,照亮远处的海面,波光粼粼的海,像是潜藏了另一个世界。

齐晓问谢灵峙:“师兄来元洲,是为了谁?”

谢灵峙微微垂眸,回想起他来元洲的原因,谢灵峙总有不好的预感,他从怀中掏出那个本应送出去的明晶玉佩,上面还有一滴红褐色的血。

谢灵峙原以为,奚茴死在了晏城,尸骨无存了。

行云州来接应的弟子的冷漠,与张典等人因失去鬼使后的无措,加之岑碧青甚至没有在他面前提过一句奚茴,无一不在击溃谢灵峙的坚持,他像个任人摆布的棋子,看似活得通透,实则从未跳出过行云州的规则。

于是他挣脱了行云州。

在那之后,他见到了云之墨。

谢灵峙也觉得有些荒唐,他与云之墨算不上友好,二人之间唯一的牵扯便是奚茴。云之墨神秘,他从未看穿过对方的身份,却在这一次会面了解得彻彻底底。

云之墨告诉他,奚茴没死,还告诉他,要他务必守好奚茴的一生。

“旁人我不信。”云之墨说这话时,谢灵峙难得在他的眼里看见了诚恳,他像是走入了绝境的兽,无路可退焦急地为奚茴寻找下一个依托。

谢灵峙对奚茴有情,有愧,他正直、善良、守礼,虽为脆弱的凡人,却也算凡人中有些护人本事的,若曦地中无神明鬼祟掺和,将奚茴交给谢灵峙,云之墨信他能护奚茴一生周全。

他像是托孤,自顾自地交代起自己的由来,从六万多年前的灵璧神君开始,再到他如今的计划,无一隐瞒。

谢灵峙就像是听了一段神乎其神的传说,头脑混沌,久久无法回神。

“她可知这些?”谢灵峙思来想去,只能问出这一句。

云之墨摇了摇头,他来不及说,也没有勇气告诉奚茴这些。他怕奚茴不顾生死也要与他在一起,更怕他会为此疯魔头脑一热就答应了他,他们短暂且快活地活过两三年,他再亲眼看着奚茴消亡。

可人这一生,如何能没有谎言呢?云之墨长了一颗拥有七情六欲的心,自明白有些牺牲心甘情愿,有些谎言迫不得已,而有些失去,也必须承受。

“若她问起我……”云之墨转身之际忽而道:“若她问起我的话,你就照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