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峙道:“阿茴想出行云州去看看吗?是想去元洲,还是想去哪儿?谢阿哥都可以带你去。”
奚茴咬着下唇,片刻后轻声道:“其实我都记得。”
记得她混沌的这些时间里发生的事,也记得明佑长老对谢灵峙说她活不过两三年了。
云之墨曾经对谢灵峙说,奚茴的命与轮回泉绑定在一起,轮回泉干涸她便会消亡,如今看来,鬼域也不过两三年的时光便会彻底与曦地融合。这些奚茴本都不在意的,只是她心里难过,云之墨就像个走投无路的傻子,毅然决然地以为他能换奚茴安定的一生,殊不知,世界还是一样糟糕。
奚茴抬眸看向谢灵峙,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我看见他了……他现在变得十分陌生,分明是同样一张脸,同样的声音,可他身上的气息,看我的眼神,统统不一样了。”
谢灵峙想安慰她,又不知要从何处开口。
却是奚茴打破了僵局:“我还不想离开行云州,谢阿哥,你带我去见他吧。”
奚茴想,她必须得见司玄一次。
谢灵峙对奚茴无不应从,他只说了一声好,便起身要带奚茴离开漓心宫。
这一路上倒是没人阻拦他们,只要谢灵峙没有离开行云州,谢家人便总觉得他们有的是时间劝说他。
从漓心宫前往问天峰的路很长,沿着奚茴所住的小苑往后山的方向走,还得越过几座山顶才能到达。
这一条路奚茴觉得陌生又熟悉,她跟在谢灵峙的身后一直没抬头。
十年能改变许多,可于山川河流而言却没那么容易更迭,奚茴也曾走着这条路去到问天峰。那是她第一次去问天峰,爬上山顶,走到了渡厄崖边,也正是那一跳,她遇见了云之墨。
奚茴捂着心口用力地喘了喘,只要想到这个名字她便胸闷,待那阵疼痛缓过去了,奚茴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当初的问天峰已经化作了神明暂时的落脚地,宁卿曾布下的巨大天坑五色光柱在天暗下来时越发显眼,明亮的光周围像是有萤火飞舞,越靠近,便越能感受那里充沛的灵气。
谢灵峙带着奚茴到了天坑前,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行云州入夜便能见星,今晚的月像是一道天空弯弯的裂缝,纤细且锋利。
天坑周围的灵气形成了风,吹动了奚茴的发与衣袂,也吹动了她绑着发丝的赤红发带,飘摇的一抹红色成了此间天地间唯一的亮点。她距离神明那么近,甚至能看见结界中闪动的人影,他们于光芒里显得尤为高大,每一道身影都像是一座小山,高高在上,睥睨苍生。
谢灵峙不知结界中的神明正在抉择奚茴的生死,他只知道,司玄就在那里头。
“这要如何进去啊?”奚茴轻轻扯了一下谢灵峙的袖摆。
谢灵峙摇头,还不待他回答,扯动袖子的那股力量便消失了。
谢灵峙猛地回头,方才还站在他身后的少女不见踪影,放眼望去,被光柱照亮的天坑四周一览无余。奚茴不在,而他眼前的结界里却多了一个模糊又小巧的影子,仰望诸神。
原来从结界里朝外看,能清晰地看见所有。
奚茴望向天坑边缘寻找她的谢灵峙,她离他太远了,这么看谢灵峙也只有她一根手指头那么长。从外看的结界像是一团模糊的光,从里面看这里更像是一个琉璃罩形成的小世界,非但没有刺眼的光,反而越靠近中心便越黑暗。
奚茴除却能看见外界的一切,便只能看见自己了。
她也不知怎么就被拉入了结界中,但她本就是来找人的,只要目的达成便好。
奚茴垂在袖子里的手握紧,鼓起勇气对着这一片虚无开口:“我来找司玄。”
——“你要找司玄?”
一道苍老却和蔼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奚茴连忙转身,她没看见人,周围仍是一片黑暗。
“是,我要找司玄。”
虚无中的黑暗越来越重,像是一滴浓墨从她的脚下晕染,彻底包裹住了四周,这一刻,奚茴连外界也看不清了。
怎么会不害怕呢?她的心像是在打鼓,跳动的声音回响耳畔。奚茴并不认为这世上的神仙都是好的,她曾在晏城亲身经历过一个神明的堕落,更见过神明恶魂肆虐下的人间惨状,听谢灵峙说……这里若加上司玄与宁卿,一共十二位神。
——“奚茴,即便你不找来,我们亦是要去找你的。”
有一道陌生的声音在她的右侧响起。
奚茴忍住畏惧,问:“你们找我有何事?”
——“你可知你命悬一线?”
“知道。”奚茴抿嘴,她的命,曾是她最不看重,却是云之墨最看重的东西。
神明的声音如洪钟,远远飘来。
——“你可知这苍生亦命悬一线?”
奚茴点头。
她看见过曦地多处遇难,天下的确大乱了。
——“如今有一条路摆在你面前,即可以救你,也可以救苍生,你可愿前往?”
奚茴微怔,这个问题她似乎也在何处听过?
仔细回想,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宁卿的地方,美丽又清冷的神女双足悬空,轻飘飘地浮于天池旁,无数红枫在她身侧落下。而当时她也问过奚茴,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当时奚茴只以为这是与所爱分别的神女无奈的感叹,如今这个问题再被其他神明摆在了奚茴面前,不禁让她多出许多凌乱的想法,联合她总能死而复生,奚茴的心中生了些畏惧与退缩。
她问:“为何是我?”
——“不知你可听过六万多年前,灵璧神君牺牲自我换取曦地数万年安宁生活的故事?”
奚茴点头。
——“这世间万物皆有其命,我们虽为苍穹上神,却也有自己的命数,福运或劫难,皆在该到来时来临。一棵树,一朵花,哪怕是一粒浮于风中的灰沫,都与其命数相依,只要有灵便有魂,有魂便有命,而三界的命,皆系于轮回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