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西斜,落日霞光是很鲜亮的金明色,沉甸甸地给凤城县镀上一层鎏金。
陈老板置办完殡葬用品,坐着黄包车回家, 下车时踉跄了一下, 也不要别人扶,满身颓唐地进了大宅。
家中佣人在臂间佩戴了黑纱, 快步迎上来, 道:“老爷,您回来了。”
陈老板有气无力地应了声:“嗯。”
他在当地经营着几家商铺, 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可惜家里的独子是个不争气的, 整日吃喝玩乐不说, 前几日协同狐朋狗友彻夜饮酒大醉,居然就这么呛死过去了。
陈老板白发人送黑发人, 如遭摧心剖肝之痛。
他抹了一把脸,扭头问:“太太呢?”
他的妻子最是溺宠儿子,整日在灵堂里落泪, 陈老板有些担心她会做傻事,才习惯性地问了句。
没想到,佣人吞吞吐吐地不肯说:“太太她……”
见状,陈老板眼一瞪。
佣人只好垂着脑袋, 小心翼翼地道:“太太她说少爷死得太突然, 不知是不是有什么意外差错,想招他的魂回来问问, 再见上最后一面……现在, 现在正跟一位天师在后院里摆坛做法呢……”
陈老板听得来气, 骂了句:“荒谬!”
后院。
空地处摆了一张长桌案,桌子两旁各置了一个香炉,长烟升空,而中间的地方则是竖着一张黑白人像,人像后面有一个小坛子,里面装了几样逝者的贴身物品。
相框边挂着三张黄符,被风撩起一角,发出细微的响声。
陈太太站在一旁的树下,目露期盼地看着那个天师站在桌前,做法招魂。
天师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脸型方正,眼神清明,只是衣着十分落魄,风尘仆仆的。
他手里的桃木剑上缠着几根红线,另一端系在人像边的符咒上端,此时他的口中念念不休,正在施展招魂法术。
忽然间,三张符咒无火自燃!
红线诡异地悬在空中,似乎延伸到阴曹地府,为亡魂引路。与此同时,他挽着剑直直指向照片中的男子,又喝道:“魂归,来兮!”
陈太太捏紧手帕,殷切地问了句:“方大师,怎么样了?法事成功了吗?”
方天应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噤声,一双眼睛锐利如芒,注视着桃木剑的方向,看到了寻常人所无法目睹的景象。
只见一阵灰白烟雾从香炉中逸散出来,于半空中凝聚成一道影影绰绰的人形轮廓,虚如云絮,仿佛一口气便能吹跑了。
然而,方天应眉头一皱,发现了不对劲。
等到那抹召回的魂魄彻底显形落地,方天应疑惑地扭头看向陈太太,问她:“你们家还有一个已故的女儿吗?”
陈太太一愣,摇头:“没有啊,我只有一个儿子。”
“咦?这就怪了……”
陈太太看着这位天师上前两步,围绕着某个虚空的地方转了两圈,好像在打量着些什么,忙问:“大师,我儿……”
这时候,站在柱子后头偷看了有一会儿的陈老板突然站出来,大声道:“装神弄鬼的伎俩!”
他绕到妻子的身边,自以为已经将这个穷酸天师的把戏看透了,冷哼了好几声,不顾妻子的阻拦,招呼佣人将院子里神神鬼鬼的东西都撤掉,再把那人赶出门去。
方天应身无长物,浑身上下就一个破布口袋,里面装了几本书,一个木制罗盘,以及些许零散的东西,布口袋鼓鼓囊囊的,沉沉地往下坠。
他被推搡出来,往后跌了好几步,也不生气,只是用桃木剑搔了搔后背,冥思苦想着自己哪里出了差错:“不应该啊,怎么会招错魂呢……?”
他不明白,那方渺就更加不明白了。
她从迷蒙中苏醒过来,还没来得及分辨自己身处何处,就被几个抬着桌子的人穿体而过。
几人一边搬东西,一边低声议论。
“嘶,怎么突然这么冷?”
“有吗?这天儿多热啊……”
“难不成那位方天师还真把少爷的鬼魂招回来了?”
“哎别说了,怪渗人的!”
……
方渺捕捉到关键字,将前后的事情联系了起来,恍然大悟:先前她因反噬而死,偏偏又在忘川河上还了阳,不等她反应过来,就听到有人在招魂,她的魂体不受控制地飘进了那道连通人间与冥界的大门。
这才来到了此处。
方渺濒死之际,意识已经模糊了,只隐约记得萧玉随说不会让她死。方渺笃信是萧玉随救了她,却不明白自己如今为何是魂体状态。
对了,那几人提到的方天师……
方渺现在还没觉察出不对,她下意识地往外飘去,想要找到那个招魂的人。然而等她穿墙出来,环视了一圈这陌生且复古的街景之后,整个人都懵了。
这是,什么情况?
已是傍晚,街上的行人不多,但他们的着装打扮都极具年代感,跟她身上的服饰仿佛不是一个时代的。
“没有怨气,没有阴气……嗯?你竟然是生魂?”转角处,方天应举着罗盘从阴影里走出来,语气诧异,“我还是不明白,怎么会招错呢?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