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曾经他的魂灵与神椿树融合了漫长的岁月,从一开始异物般嵌入树体内遭到排斥和无法动弹, 到现在他的魂灵已经与神椿树完美契合,能够轻易进入到树体之中操控着这颗古树,以神椿树的视角感受着森安这片土地。
在某种意义上,他这一次才是真正与椿藤主交换,从往日的神使代替祂成为了“神明”, 达到了他曾经一直想要达到的神的境界,踏入了神的领域。
此刻,他轻而易举就将满树还只是花蕾的椿花全部极尽盛放。
但当他看着满树椿花之下, 那一旦魂灵离体进入了树体后的自己, 在魂灵离体的那一刻就变成了一具没有魂魄的麻木□□——即便那双眼睛还睁开着, 却已经失去了本应有的神采。
所以望着树下那原本才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自己,他就像被两边拉扯般。
他想要回到自己的□□之中成为“椿绚”,但神椿树却希望他不要离开, 代替椿藤主成为“椿藤主”。
但椿绚知道, 只有“椿绚”, 才能有与爱世相逢的机会, 所以他一点都不为自己终于能够代替椿藤主成为神明而感到高兴。
他更多地是明白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无尽的岁月带给他的是无尽的遗憾和悲伤,而正是因为人生短暂,才能让他明白到底什么才是他珍视的。
即便只有一瞬的美好,也足够绚烂一生。
所以他最终做下的选择是成为人,成为他自己,而不再是成为神。
他的意志当然是坚决的,可造化弄人。
没有魂灵的古椿树,就只是一棵没有开智的古树,只能本能地吸收阳光与水露、生枝与开花,其影响力非常薄弱的,根本无法支撑起强大的结界。
而妖邪就会在没有神明守护的土地肆意来犯。
这造成了他的两难。
一开始,他自然是赌气的,因为连椿藤主大人自己,当初说抛弃就抛弃了森安,那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像曾经自己,将一切都奉献于此呢?毕竟有没有神明的存在不都一样么。
但是当他看到真的有妖邪敢来侵害森安这片土地时,他终究还是没能彻底地就这么放任它们肆意下去。
他还是会选择成为神椿树的一部分,将那些镇守的结界巩固,将结界影响范围尽量扩大。
同时他又作为椿绚,将那些不知通过什么渠道进来的邪异一一清除。
他的父亲非常高兴,认为他就是神语者,因为他总是能够准确传达神明的旨意,却不知其实他就是所谓的“神明”。
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按照他自己的意志在进行罢了,没有任何人任何神明指引他。
在过往的记忆中,因为他希望自己能从神的领域靠近,所以他便以无欲无求的自以为是神的境界来修行自己,所以他总是严肃的,冷淡的,甚至是……傲慢的。
他总是希望自己能超越同龄人许多,能显得更成熟更可靠些。
但现在,在历经长年的孤寂与爱世的离别后,他却希望自己能像个普通的少年一般朝气,希望大家对他也能像对待普通少年人一般,这样能让他觉得自己距离人间烟火没那么遥远。
希望在他与爱世终于能够相遇的时候,他是最年少最自然的自己。
可是,因为他的魂灵总是在神椿树与他自己的身体内游走,在他成为神椿树一部分时,他本人的状态就是离魂之人,看着是没有神采、木讷、反应迟钝的模样。
所以在他人眼中,他还是不好接近之人,与人相处还是冷淡的,万事不在意的形象。
若不是因为他能及时回到自己体内恢复正常,估计还会传出守山神社的宫司之子,那位所谓的神语者大人,该不会是宫司为了自己一脉的继承权弄出的噱头吧,那孩子其实是个痴傻低下之人吧。
于是为了不引起他人的关注和探究,他又渐渐远离了人群,总是独自一人到深山中去了。
至少,他能放心地将离魂的自己,交由深山中的鹿群或是深山自然形成的温良小精灵看顾。
他愿意去做神明应做的工作,默默守护森安。
但是,椿绚对他来说也无比重要,是他与人间紧密相连,能触感自己还活着的存在。
所以他也珍惜着椿绚。
每当他回到自己身体内时,他便不再修行了。
他希望自己是个普通人,他会应季去群山深处摘采菌菇和野板栗,会去山谷溪涧处网鱼,他甚至还在山林的某处搭建了木屋,木屋旁的大树上还有小树屋,顺着垂落下来的藤蔓就能轻松爬上去。
若是有人在山中看到他,只会觉得这是一个贪玩但是行动力不错的孩子,一定想不到他曾经是一个多么冷淡无趣的人。
只要与椿藤主无关的事,他一概不关心。
现在是只要与“椿藤主”无关的事,他都愿意去尝试。
他的记忆里活了那么长时间,却第一次像个孩子一样感受人间的有趣。
他就这样生活着,从六岁,一直到十二岁。
一直到爱世来到了森安。
一直到爱世在夏日祭典那夜,与他相遇。
……
夏末的星夜,银河璀璨。
从群山间吹来的晚风抚慰了烈日带来的丝丝灼热。
今夜是森安乡的夏日祭典,街道上热闹非常,繁闹明亮的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还有孩童们的欢声笑语。
因任性顽劣而被送回到乡下交由外祖母诚夫人教养的子爵幼女——久生爱世,已经在森安生活了好几个月了,如今也已经从初到时的不适害怕,变成了如今的习惯自然了。
尤其她的爸爸还是很关心她的,有空的时候会特地从东京赶过来看她。
恰好今夜森安举办祭典,子爵大人便换下了他的西服革履,换上了传统的男士和服,牵着同样穿着小和服的小女儿走在热闹的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