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黄昏了啊。
他闭上眼睛,回忆起在大殿里皇帝对他说过的话。
“身为人皇,我们所能做的最大的努力就是保全这一小方土地,保护好自己的人民。如今妖神来势汹汹,十二殿虎视眈眈。他们迫切想吞下人间这片巨大的土地,如果我们不答应他们的要求,我们面临的将会是无法想象的后果。”
“……您想让我做什么?”
“灵犀,你除了是我的孩子之外,也是这片土地的子民,是皇宫的皇子。孤相信,你一定不会吝惜为这片土地的继续存活而付出自己的,对吧?”
“……”
年迈的皇帝绕到他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十二殿向我们讨要一把剑,并且承诺,当他们拿到这把剑之后,就会三十年不再来犯。”
灵犀摇摇头,不理解道:“这与我何干?”
皇帝笑了笑,看向他:
“这把剑,需要以皇室的血肉筑成。”
话音落下,大殿寂静,落针可闻。
但灵犀却觉得很吵。
过了半晌,他才发现,原来吵闹的是自己的心跳。
他按住自己的心口,一阵眩晕:“我不懂……父王,这是什么意思?以人筑剑?”
那个道士在一旁故作深奥地开口说道:“殿下,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也就是你心里所想的那个意思。”
“……为何是我?”
他说:“其他皇子的血都与那把剑相排斥,唯独你,我们还没试过。”
灵犀抬高声音:“那怎能确定我便——”
皇帝打断了他,他似乎缺乏与自己的孩子沟通的耐心,又或许是觉得已经解释得够多了。
他抬起手,高声道:“放血。”
几个侍卫上前来。一左一右架住灵犀,然后掀起他的袖子,将他的胳膊划破,血顺着他的皮肤往下流,淌进了玉盏里。很快便积了浅浅的一层。
灵犀的嘴唇越来越白,脸上几乎没有血色,他只觉得浑身越来越冷,眼前一阵阵眩晕起来。
几乎昏过去之前,他看见年迈的皇帝走过来,对他说道:“灵犀,你是我们家族最没有天赋的孩子,我可曾对你说过?早些年的时候,我与你母亲恩爱,但是生下来几乎没有任何天赋的你。你的家族中所有的兄弟都有灵根,唯独你没有,不能修炼。现下,正是你为大家作出贡献的时候了。你也不要怨我,是你自己,将你的母亲害成这个样子的。”
皇帝的话如同一击重锤,哐地敲在了灵犀的脑袋上,将他锤得直无法呼吸,不能思考,想要跪倒在地。但是他的身体被人架住,他现在连躺下去的权利都没有。他只是一滩尸体、一具傀儡。
他看着顺着胳膊流下去的血,眼前逐渐变得一片鲜红,但是在那鲜红色的尽头,他却看到了少女的脸颊。
他想起来,她那时听见他说想要修炼时脸上的凝滞,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那时会有短暂的停顿。原来她是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天赋这件事情吗?这么多年来,那些人一直在嘲笑他,他的母亲也遭受那样的苦难,也是因为他吗?
不过片刻,有下人上来捧着玉盏离开,侍卫们粗暴地给他绑上了绷带,他跌坐在地上,冰凉渗透进骨髓里。
过不了一会儿,又有人上前来,对着皇帝摇摇头,轻声说道:“没有排斥。”
道士也捋着胡子满意地点点头:“看来就是他了。”
他走上前,对着那个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一样的少年居高临下地说道:“能够为这个国家做出一份贡献,这是你的福报。你应该好好感谢,并以此为荣耀才对。”
“……”
灵犀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失血过多,现在连张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去想,可是眼前却不断浮现那个少女的面容。
“仙子,有朝一日,我也能像你一样吗?”
“你是指什么?”
“变得像你一样强大,一样自由。”
少女停顿了一下,表情看上去像是又在腹诽什么,不过她很快调整过来,带着笑意狡黠地对他说道:“强大倒是挺强大,自由便不一定了。”
“为什么?”
“假设你只能一直困在我身边,不能离开我半步,哪里都不能去的话——”少女给他比划,“这样会很苦恼吧?也根本谈不上什么自由。”
“——不。”他却睁大眼睛,蓦地攥住她的手,
“这难道,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了吗?”
“……”
他看见少女的面颊像是被吹了口气似的,忽地红了。比雪地里红色的腊梅更加美丽与惹人心悸。
……
可是我,却再无法实现那个美丽的梦了,昭雪。
或许梦之所以称之为梦,便是因为它美丽且虚无缥缈吧。
灵犀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有些雾蒙蒙的,让他分不清这到底是冬天的水汽,还是氤氲在自己眼睫上的雾气。
少女还在他的身边浅眠,呼吸一起一伏。
灵犀看了她很久,然后轻轻地、轻轻地将自己完好的那只手挪过去,捋过她鬓边黑色的发丝。
窗外的雪又变得很大。簌簌地下,白茫茫一片,连半个人影和踪迹都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