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识过上百具尸首,这女尸自然也见过不少,多数总是夹杂着奇形怪异,或是毫无次序的尸班烂疮。他可不曾见过,有眼下这般似若睡意酣然且气畅之躯。
得此他更是谨慎的探了这尸身的鼻息,确认无息,这才放心。
庞郁素来喜净,便又换了条新的锦帕,让帕子沾满了芳华之浆,才又细细得擦去尸身上的泥土石灰。连少女的手指,坎灰的指甲都被他擦的一干二净。
擦净之后,又以白芙蓉、黍酒细细的擦湿过一回。
耳房里布满浓重的酒气跟花香,刚刚还滚沸的水已然平息。
庞郁深吸一口气,才屏气凝神的手持朱砂,全如作画般,在少女的九窍之口处画上重瓣桃花,又在四肢五脏六腑之皮表上,描画筋骨之脉络,大观如符箓之事,小观如描图作画。旁人不可得知此举因何由故,细看岂知皮骨的气路精妙。
着身事毕,庞郁这才小心的揭开掩着尸面的素布,他不关心这少女的面容,只知道自己内心的喜悦如滚水般如沸。
庞郁按下内心的澎湃之喜,再以焚香于尸脚下,将感谢之意默念于口,随之付诸此意于朱砂笔尖。
他画朱砂于少女唇瓣作以胭脂,又画于双眼作以描眉,最后点于额前作为妆容,朱砂赤色描面如桃花妆生艳,灼灼烫眼。
庞郁心中抑着气,他放下朱砂笔,无哀却默。他每画看一具尸首,就越发觉得人的身躯精妙,这骨骼肤皮与肉层的迭合之契,莫不让人想一而再的赞赏女娲造人之巧工之艺。
世俗之人不知,他为人所称颂神乎其技之术,有部份是由于这一次又一回的冒犯躯尸,叫死人连死都不得安之法,授予他的。
足下的焚香烧了不至过半,香灰跌落,碾归终是尘去。
金针轻捏于庞郁指间,他凝神注气施针于少女身上的素髎、水沟、百会、神阙几处大穴。他本欲封气灵留于尸躯,以保七七日不腐。
可庞郁未曾想,就在他下针到第二寸层之时,这少女身躯的唇口竟微微颤动,紧接着大口的深吸了一口活气。
这少女胸口中盛着的气息如大浪涌浮般的悸动,如同刹那间活了过来似的。
庞郁大吃一惊!
连施针的手顿几下,他步伐退了半步。勒令自己冷静下来,才理清这不是尸变成僵,而是他施针向来谨慎,在封闭尸首的精气生门时,意外唤醒了还留有一口气的将死之人。
在庞郁针下的少女睁开了眼,她缟素的面容,眼皮夹带着疲倦的纹路。眼神枯竭,目光如同一口了无生机的枯井,只剩下唇口还保有求生之能。
"水,我想喝水。"
少女如枯枝的手,突如其然的抓紧住庞郁垂落在她肩上的衣带,如同攀住死里求生的浮木,直到她掌心的血迹,糜烂的疮液沾染上了他的锦带,还不愿放手。
在将死之前,她无视自己光裸的模样,更无心思惦记着,他们大燕的女子是该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梁予馥只觉得自己的身躯烫的如火正焚燃,头重重地如石锤入脑,四肢根本不听使唤。
见到谪仙般的男子,让她误以为此魂,已身在只有戏本里才出现的天界玉阶之上。她凭着一股气便抓住庞郁的银色锦衣带,那衣带如泉水般沁凉,让她消了无所适从的心狂热火。
"仙尊...我生何所归,死亦归于何..."
庞郁不语,眸中毫无情绪,只残留一丝讥笑,"婴孩啼哭见光便踏地落尘,亡者气息归尘便流于浮光,不过是生死同归,亦何恋尘光。"
庞郁见她的手指微微发颤,他抵住她的手腕把脉细问:"怕死吗?"
梁予馥摇摇头,她眼里虚疲却空留一丝迷惘,男子身上的味道很是让人平静,她便不加思索的脱口而语,"不怕...可...能好好活着...真的好难啊!"
"仙尊...若是此行能去极乐天,你可否能带我同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