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找了,我实话告诉你,你那个哥哥昨儿夜里就被抓起来了!你现在早早的把房子腾出来最好,别到时候你哥的事情牵连到了你,可就不是让你腾屋子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此话一出,不仅胡红霞变了脸色,在周遭看客中也引起一片哗然。
说话的人叫周斌,住在两条街以外,以前跟李家有过来往,跟胡红霞也有过几面之缘,但是自打李家被打倒下放后,两人就没再见过对方了,只是没想到再见面却吵得这般厉害。
说来周斌也觉得郁闷,他不过眼看着如今局势好了,李家平反也是早晚的事儿,他就想先投个好,毕竟这几年李家落难他自身难保避之不及,虽没落井下石,可到底以前也呈过对方的恩,于是便仗着自己在报社工作,得到的消息多,想先一步来做做胡红霞的工作,让她提早搬出去把屋子腾出来,到时候李家回城也有个落脚的地方,也算是还了他自己的人情了。
可没想到,胡红霞一听他是来游说她搬走给李家腾屋子,立马就跟点燃的煤气罐似的,说炸就炸,虽料到对方肯定没什么好脸色,但是没想到一个女人脾气能这么爆,二话不说就拿着扫帚赶人。
心中的猜想被证实,胡红霞心口就跟被人狠狠地攥了一把似的,抽抽地疼。她知道周斌在人民报社工作,各方面消息都比较灵通,对于他说的胡建中被抓的事情,已经信了八分。
这段时间怎么都联系不到胡建中,其实她就已经有了预感。
扪心自问,他俩虽然没干过什么损阴德的坏事,可为了活下去,她也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这年头,好人能活得下去吗?她要是个好人,早就被这个社会吃得渣都不剩了。虽然心里知道这天早晚要来,只是胡红霞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可即便她好日子到头了,他们李家也别想好过!
一双泛红的眼睛死盯着周斌,冷哼一声:“我知道你是承了李老头的恩,来还他的情,但是周斌,有些你不知道的事情,你最好少淌这趟浑水,到时候惹了一身骚别怪我没早提醒你!”
说完似是卸了力道,胡建中被捕的消息也让她没了硬抗下去的欲望,干脆放松了紧绷的肩膀,靠在了堂屋门上,松开的扫帚没了支撑倒在地上,扬起了一片碎雪。
胡红霞说完没再看周斌皱眉探究的目光,眺望远方似讥似嘲开口:
“我当年嫁过来的时候,街坊都说我命好,一个村郊的土丫头,仗着有两分颜色就嫁到了皇城根下,哪个不羡慕我?夫家还是小有名气的书香门第,呵……”
她虽然在笑,可脸上的表情却几欲作呕,仿佛嫁到李家是她人生中最恶心的事。
众人正疑惑,对方马上就给出了解答。
穿着半旧不新袄子的女人狠狠朝地上呸了一口,声音因为嘶吼带着沙哑:
“可谁问过我的意见?啊?主席都说了新时代来了,倡导自由恋爱,我自由吗?天天倡导平等自由,平等在哪?自由在哪?”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她这话有些过于激进了,即便人心里认同也没人敢附和,放在前两年说这话的人都要抓去□□的,也就今年环境才开始好转。
胡红霞目光扫了一圈沉寂的众人,脸上带着嘲弄:
“哦,我忘了这是金鱼胡同,住在这片胡同里的女人,某些时候的确有所谓的自由,说到底,这自由平等是有前提条件的,‘权势’‘地位’‘金钱’……对不对?
所以有权有势的李家就有恋爱的‘自由’,而我没权没势的胡红霞却只能沦为别人‘自由’的牺牲品,是,人人都夸我嫁得好,可谁知道我根本就恨死了李常礼!我恨李家!我恨不得他们全都去死!”
沉寂的四周响起抽气声,被胡红霞嘶吼中的恨意惊到了,有人忍不住开口了。
“红霞啊,就算你不愿意嫁他,也不至于恨到想让他们去死吧……”
这也太疯了。
“是啊……李家对你也不错吧,还给你哥介绍工作,煤场虽然累点苦点,但是也算是正式工啊!”
“哈哈哈哈,正式工?是李家跟你说的?王婶,既然你觉得去煤场这么好,你怎么不让你小儿子去?”
“你这女人,怎么不识好歹,我小儿子有工农兵大学的名额,为什么要去煤场受苦!”
“是啊,是个人都知道在大学跟煤场之间怎么选。”
向来碎嘴跟胡红霞不对付的王婶被她的话一噎,总觉得她在指桑骂槐。
“那你们觉得我哥在有了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后,为什么却去了煤场做苦力?简单呐,因为李家把我哥的名额‘操作’给了李常礼的表弟!”
“胡说八道!陈宏业的名额是下乡表现优异得来的!”
陈宏业周斌是认识的,他们读的都是师范,对方比他小两届,当初迎新还是他领人办的手续。
“恩,下乡,就正好在我哥拿到名额的时候,插队到城郊胡家镇,还那么巧地分到我们家的生产队,待了一个月不到,就‘表现优异’拿到了工农兵大学的名额,而我哥当时的名额明明已经确定了,入学通知却迟迟没下来,直到陈宏业离开胡家镇后,大队长才告知我们家名额满了。这天下就是有这么巧的事,你们说巧不巧?”
周斌满脸震惊,顿时哑了火。
不仅他震惊,周围谁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别说插队进离城这么近的吴家镇了,就是表现得再优异,没有个一年两载的,怎么可能拿到大学名额,别说工农兵名额了,就是返城探亲,你头一年也是不能回去的,这是规定。
胡红霞跟李家的纠葛众人下午是听了个饱,多管闲事来让人搬走腾屋的周斌,也没再敢帮李家说一句话,灰溜溜地走了。他前脚刚走,胡红霞也套了个大衣往公安局走去。
主角都走了,看戏的众人也都意犹未尽地散了,回家的路上还在三三两两地讨论。
“真想不到,这李家藏得够深的,李老头不是还在师范教过书吗?还是什么荣誉教授是吧?”
一个下午过去,李老爷子都成了李老头。
“所以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不过胡红霞那女人真够能忍的,硬是把李家全家都给扳倒下放了,你说她手里还有什么证据?”
“那肯定不少,不然李家也不会倒台那么快,嘿嘿,李家真是玩了一辈子鹰,最后被鹰啄瞎了眼。啊,小夏回来了啊?”
“哎回来了,田伯打开水呢?”
傍晚时分,白夏下班从厂里回来,路过开水房的时候,听到不少人都在讨论李家跟胡红霞,心中疑惑,索性站在门口跟人打起了招呼,顺便听了会儿。
“不回家,站在这里干什么呢?”
身后响起了熟悉的男声。
已经调到京城军区的裴延城,下班回家时间都比在城外基地驻扎时早得多。
在胡同外停好了车子,远远就瞧见站在隔壁门口发呆的白夏,三两下解开大衣的扣子,掀起一边上前把人罩在怀里。
扑面而来的温热让白夏不自觉打了个哆嗦,冻到有些发麻的耳廓立刻回血暖和起来。
“胡家下午有人来让胡红霞腾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