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桃斜街。”
她转身,却有些舍不得走,她摘下来帽子,把头发拨开一点儿,看着伍德笑了笑,“有个秘密,怕日本的同胞们帮我收尸的时候写错墓志铭,我是女孩儿,我叫扶桑,祖籍鲁南道!”
一步没有停留,她穿着羊绒尼子黑大衣,里面是灰色西装。
伍德站了很久,他没想到,这是个女孩儿,一点没看出来,她嗓音不那么好听,有些沙哑。
是扶桑庚子年的时候,她惊吓受累,高烧之后嗓子就这样了,带着一点沙哑,她大声讲话的时??x?候不好听,所以她声音总是低低地,像是夏天窗台下的金钟儿。
她刚刚跟人对峙的时候,眼睛是那样的有神带彩,眼角眉梢上吊着,自带一股子气势,怎么看,都想出不来是个女孩子,眉宇间自带峥嵘。
船票很难搞,今年第一艘船前往日本,托关系的人太多,很多是跟日本有良好关系的人,前去日本避难的,这样的人,伍德不愿意称之为汉奸。
但是也觉得懦弱没骨气。
等看完电影儿,扶桑在外面已经等着了,她叫了汽车,“坐汽车回去吧,东西也多。”
小荣欢天喜地的,他喜欢看电影儿,看扶桑给他买一双新皮鞋,到家里扶桑看着他笑,“你穿真气派,以后啊,就穿皮鞋吧,出门的时候有土下雨也不怕。”
小荣也觉得好,对着镜子来回照,扶桑就坐桌子前,一只胳膊肘靠着在上面,懒懒地看着他,‘小荣啊——’
小荣瞪她,“没规矩,我是你师兄。”
扶桑低着头笑了笑,眼泪滑下来,又低低地叫他,“师兄啊——”
小荣才觉得不对劲,“怎么了这是,这事儿怎么茬儿这是,谁欺负你了,外面挨欺负了是不是,你跟我说,我拿搬砖儿照着他脑壳上就是一个开花儿。”
扶桑很多话要讲,但是最后却平淡,她深呼吸一口气,有时候也会觉得怕,可是从来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她不干这一单,她就没有资本积累,你要她在国内卷钱,怎么忍心呢?
怎么忍心在这样水深火热的土地上,再浇上一炉子铁水呢。
“没有,师兄,这一盒子樱桃干儿,您明儿帮我送给少东家去,我今晚有事儿去上海去了,你自己在家好好吃饭,要是日本人来了,也不怕,关起门来过日子,他们不敢在北平虐杀平民的,你存账户的钱记得每年去取利息。”
小荣吓坏了,“你去多久?”
“不久,快的话,几个月就好了,你知道我炒股的,我喜欢做短期的。”她解释。
小荣听是炒股的,他就放心一点儿,“这么突然的呢,先前没听你说。”
“我们行规消息,你知道等同黄金的。”
小荣嘱咐她,“注意安全,一会儿我送你去,行李呢,我给你收拾好去。”
他忙拿出来扶桑的箱子,里面全放西装,扶桑出门,他都是给捡着最好的衣服放进去的,这是门面,扶桑做的行当先敬衣服的
扶桑对着伍德可以讲,但是对小荣讲不出口,有时候兄弟做的,比做兄妹要好得多,她话到嘴边,仍旧没有说出口。
就这样吧,临走前何苦再叫他多一分惦记呢。
送到码头,扶桑连夜走了。
姑奶奶家里去,只在桌子上看见一个信封儿,是交易所信封儿,她打开一看,里面全是钱,“哟,小二子给的吧,怎么这么多?”
扶桑最后一个关门儿的,太太倒觉得习惯,“兴许她赚的多,下午可用不少钱,咱们是享受了,她到底是个女孩儿,扶然都结婚了,等着扶桑什么时候来家里了,也嫁人了多好,我这心事儿就去了,这钱给她留着当陪嫁的。”
姑奶奶也打算好了,“我看啊,等荣师傅那边,三年出了孝就马上相看人家就行,咱们啊,踏踏实实过日子,那才叫舒服呢,现如今世道不一样了,早前是收徒人家只要男孩儿,男孩儿瓷实经得起摔打,咱们没办法才当个男孩儿的。”
“可是今儿你看看,这女孩儿一样上班了,那些售货员儿侍应生,银行里面还有女经理呢,不比男孩儿差什么,人家一样拿工钱的,好世道。”
太太也觉得好世道,早前的时候,哪里能坐在车里兜着转圈儿,满世界地溜达呢。
“听她的主意儿晚了去了,咱们还是先打听打听好,早给她相看着,她不懂这些。”太太心里有数儿呢,三个孩子,哪个都是她的心头病,哪个结婚成人了,才算是去一块儿。
她走的很平静,几乎没有人发觉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策划,只有宋旸谷看着那一盒子樱桃干儿,愣神了很久,荣承恩拿着碟子要盛出来给他。
“收起来吧。”
“不尝尝吗?您不是爱吃这个?”
宋旸谷没有说话儿,他要出门的,换好了大衣,这个季节有些暖了,可以穿大衣出门了,政府做事儿的都会有这样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
承恩觉得奇怪,外面拉车的大力在等,他催着承恩,“再不快点儿,三爷怕是要迟了。”
这人上班按时按点儿的去,从来不迟到。
承恩没进去,宋旸谷坐在那里,他觉得宋旸谷情绪不对劲,“爷——”
“告假一天吧,我病了。”
“哪儿不舒服?”承恩掀开帘子进去,摸着他额头,“也没热啊?”
宋旸谷一言不发,起身回卧房。
二太太看见了,少见他失态,家里规矩大,就是他生病再难受的时候,也很少青天白日地,直接在卧房里面躺下来。
站在窗户跟前问,“哪里不舒服?”
里面闷闷地一声,“牙疼!”
承恩就觉得那盒子樱桃不对劲儿,但是樱桃确实是他爱吃的啊?
那是送的人不对。
他想,八成扶桑那小子得罪人了,惹人生气了,不然怎么不敢来的,瞧瞧给人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