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打,你打到这个恶犬服气了,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捣碎了,他才会趴在那里奄奄一息地,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更不可能对你有觊觎的眼光。
如果把国家比喻成很多动物,有的的的确确是恶犬,讨好你的时候摇尾乞怜,看你虚弱的时候,最先扑上来,和平时期不是它不想吃你的肉,而是它害怕吃不到反而被打死,它只是在伺机而动一样。
有一个这样的恶犬邻居,不能宣传好战主义把它一把摁死,但是它在你的身边,世世代代都挺膈应人的,如鲠在喉。
“惟愿吾辈华夏儿女多自强,积极报名参军,多事生产多纳税!”宋旸谷在车上读完,然后把这份报纸抽出来,单独放在了车上,他不能给扶桑看这份报纸。
她能在地上跳起来,她对日本人的恨,就比如扶然的那条胳膊,是整个家族的世代延续下去的。
她憎恨一切的侵略跟掠夺。
但是她觉得自己能做的太少,所以她努力地学习洋文,学着去转外汇,学着去做很多我们跟不上人家的事情。
一些好东西,就得拿来用,就得学。
他神色如常,路过川渝火锅店的时候,他跟扶桑来这里吃过一次火锅,已经看到老板在门口,把红灯笼换成白幡。
车窗的风呼呼地往里面灌着,承恩从里面探头,“老板,生意不做了?”
“做,怎么不做?多多赚钱入国库,我们兵娃才能好好打仗。”老板人不高,还是去年差不多的样子,青黑色的围裙在身上,矮搓搓却精干地身高,眼圈儿红红地。
讲话带着家乡口音的圆润干脆,如今却有些哽咽,“都是十五六岁的娃娃儿,我听说走的时候穿的都是单衣单裤,如今我们都穿夹袄了,不晓得上海冷??x?不冷。”
擦擦眼泪,手上粗糙而带着细微地皴裂,“他们出川去打国战,我怪高兴,老家里后援会捐款,我捐了五百元,他们也高高兴兴打仗去了,我老家就是那里的,如今家家户户只怕都挂白布,我好好儿地跑出来找活路做个小买卖,以后我还要捐军费,我娃儿还小,我送他到老家里讲武堂里去,学两年就参军去。”
“从前说我们川人怂包耙耳朵,只知道打内战,打的西南民不聊生地,我们都没脸见祖宗,只知道窝里横,如今我们打的是国战,全国人民都看着呢,我们骄傲。”
承恩吸了吸鼻子,“是,打的很猛,打的很勇,大家都知道川军团。”
老汉儿笑了笑,“忙去,忙去,都做事去。”
他小娃子站在一边儿,还不如门板儿高呢,抿着唇挽着袖子洗菜,头顶还编着小辫子呢。
承恩去接小荣,宋旸谷神色如常,整个北平的胡同都还是安静的样子,就像是在烟筒里面刚吹出来的一缕青烟,袅袅地祥和着。
小荣一概不知政治,报纸放在那里也不会看,他有些怕冷,还带着一条围巾,拎着两个大筐子,嘱咐老马,“你家里收拾好了,她指不定跟我一道儿回来呢,家里菜肉都去买新鲜的,看好门户哈,如今小偷小摸地越发多了。”
老马揣手,“你去就是了,我就在家里看门儿,您放心走着。”
又打量宋旸谷,觉得这人去干什么的,想不大明白。
小荣上车就悉悉索索地,他仔细,“还没吃吧,家里做了油炸糕,我拿了不少,一人吃两个。”
他是真仔细啊,起的一大早儿,然后油炸糕就两块儿一包,两块儿一包地,全给油纸包起来的,里面是芝麻猪油馅儿的,先包好了,然后压平了,放在锅里油煎,好得很。
宋旸谷只字不提时政,他拿了一包,大口大口吃着,坐在前面。
小荣只能听到他吃东西的声音,小荣光干活,也没来得及吃,一边也吃着,“不甜,她就不爱吃甜的,小时候爱吃,那时候也没有,如今倒是不吃了,我就稍微放了一点儿糖,……”
他絮絮叨叨地,宋旸谷低低地应和一声,“嗯,不甜。”
低头看着那一块儿油炸糕,眼泪无声无息地落在衣服上,看的人模糊,他的嗓子用力地哽住,只看着金黄的糕,里面黑色的馅儿。
很苦,吃到嘴里很苦。
那些人,再也吃不到,三个月的军饷,再也吃不上一块油炸糕。
千里奔袭出川,却看不见一眼上海的繁华。
所有的一切,在沪东南的郊外,堆尸如海。
--------------------
第72章 婿客
耽误了一点时间, 到的时候拜祭已经开始了,屋子里面扶桑跟扶美跪着,她在添置豆油长明灯, 这个要日日夜夜不间断, 棺材前面的香烛为引路香, 也是不能断的。
外面扶然跪着谢客,主事儿的站在过道里面, 一见到宋旸谷来,便高唱,“婿客到——”
扶然木讷地叩首谢客, 有管事儿的在旁边接应宋旸谷,把拜祭的物品都拿出来, 宋旸谷接过来香烛,现如今都提倡简葬了,最好是火化了撒在江水里面。
因此大家都是鞠躬, 少有老式的礼仪了。
但是舒充和一辈子没有剪头发,他是个老式的祁人, 葬礼家里全部按照繁重的礼仪规章去办的, 都是老法子了。
但是宋旸谷举着香烛跪下来的时候,扶桑从门缝里面看见他的身影,从他进来就一直看着, 看着他四叩首,然后供奉香烛。
主事儿的看他撑场子, 面儿上过的下去,体面的很, 中期十足唱报, “宋家鲁南道婿客祭, 鸡鱼一台!”
宋旸谷起身,结果酒杯祭奠在地上,抬眼看见扶桑,四目相对。
有接客的领着他喝茶坐席去,他走几步,侧目回首,扶桑眯眯着眼笑着对他挥挥手,意思是喊他去那边坐。
他才转过脸来继续跟着人家走,坐在席位上面去,出洞子入福地前,酒席就要开,这个时辰都是算好的,什么时候出洞子,什么时候下葬,什么时候孝子摔盆。
先前宋旸谷身份不定,如今是婿客,女婿在老丈人家里,从来都是贵重的,就连祭拜都比别人要体面许多。
周边人先议论,总归是生面孔,这边舒家两个女儿,先前在城里是不大清楚的,但是乡亲们都朴素而直接,有笑着倒茶的问,“你是扶桑的未婚夫?”
宋旸谷双手接茶,“是,先前说好儿的。”
他坦然自若,一点不觉得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