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一直站在扶桑前面,靠前半步,他心跳的有些快,扶桑垂目,既然如此,她就有别的事情要做了,最起码,给活着的人,给一些还在的人,做一点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她泪如雨下,八方鞠躬,认尸为夫。
大力疼的跺脚,实在是太教人心疼了,日本人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对着扶桑深感抱歉,在后面日本记者会上,客气备至,并且主动要求给抚恤金丧葬费,且送棺回上海。
扶桑婉拒,“今后,我将会留在北平,短期内不会回上海——”
她视线看到财局的年轻人身上去,突然对他招手,镜头全部给他那边,“我先生没有完成的事情,税制改革将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从初一开始便生效,不可废止,不可中断。”
“我先生罹难不存,其意志尚在,我将会继续遵照执行下去。诸君请多努力,财局税司互相扶持,兴国家之税收,造民生之福祉,为民为过创收。”
“其盐税改革,按照二月份计划,将会从北平率先开始,一季度完成整个北平改革到位,其运转模式参照执行第12号实施方案文件,有争议者财局解释仲裁……”
她讲很多,讲的现场的人,都没有想到,日本人数次起来又坐下,怒目而视。
没有人想到她会说这些,报馆也都没有想到,因为这样的招待会采访,记者也很少,一般都是过几天的。
但是没有想到,扶桑确认亡夫之后,马上要求召开了记者招待会。
应该哭一哭的,但是没想到她不按照套路出牌,就好像死的那个不是她先生一样,就非常的冷静平淡。
如此也就罢了。
没有人想到,宋旸谷人都没了,税制改革颁布的瞬间就没了的人,还有他的遗孀给他继续推行下去。
这种时刻,号召力凝聚力最大的时候,很多人沉浸在悲伤中错过,但是扶桑就把握住了,她脑子里面就连日本人觉得,这是另外一个宋旸谷。
两个人站在台上的时候,站在话筒前面的时候,身上没有肉,全是筋骨,就剩下骨头了,穷的就剩下那点骨头了,铮铮铁骨咯得人眼睛疼。
现场又是一阵高潮,大家以为打水漂了,发起人都没了,不然日本人不能直接刀了宋旸谷。
但是又冒出来个宋太太。
死不绝种一样的。
宋旸谷看到报道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了,没有办法,走山路的人,信息就跟不上,北方都在沦陷,从天津那边走日本人势力格外地盘根错节,他不能坐火车,身份牌也没有。
很难,几个人得亏冯司机在,他是个有社会经验的人,曾经加入过地方的武装力量,后来又学了开车,在公司里面任职,最后到了财局里面当司机。一边引路一边当保镖,饿了也偷过东西吃,也扒拉过人家地窖里面的萝卜,风餐露宿,战战兢兢。
等出天津的时候,才到街面上,看见了报道,柳秘书捡起来看到正面就愣住了,报童在撒,全是宣传单页,上面的人很模糊很黑,看不太清楚,但是那个身形,宋旸谷一下就看出来了。
他太太。
舒扶桑。
宋太太。
里面全部称呼都是宋太太,他看见下面的报道,看她说留在北平,惨淡一笑。
柳秘书说话很慎重,“如果留在北平的话,一个可能,日本人不敢动手,一个可能,日本人继续动手。”
没有人知道日本人脑子到底在想什么,他们之前一位日本人不敢的,不敢这样做的,结果人家前后脚就赶着给你做了,让人难以置信。
现在在赌。
赌博,如果扶桑死在北平了,那日本人名誉就洗不清了。
但是宋旸谷还活着,他如果活着的消息传回北平去了,那么第一个被刀的,就是扶桑。
现在就成了和棋,僵持起来了,他能活着吗?
不能了,扶桑说他死了,那他死了对大家都安全,对他自己更安全。
但是事情谁来做呢?
扶桑想明白了,是她做。
就这样干脆利索。
等夜里歇脚的时候,几个人终于凑一点钱,住了一家脚店,好歹不用吹风了,好歹有个屋头了。
他就着月光,在大通铺的最角落里,透着那一点点光,看着上面那个黑黢黢的影子,印刷的质量很差,就那样看着??x?。
看着看着,就笑了笑。
这是他太太啊。
是他的太太。
心里的那个滋味,一辈子都没有过的。
是充实,整个人满满当当地充实。
她到底研读了多少文件,揣摩了多少次他的意图,才能解释的这样清楚,才能有板有眼地站在那里,底气十足地跟全世界说,我老公死了,我来继续他的路子,大家跟着我继续走。
到底多勇敢,才能站在那里,一直不哭呢。
脑子里面到底想什么,他不知道扶桑有没有觉得自己死了,但是报道上面说,她从那天之后,再也没有穿过亮色,她的旗袍每天会客,都是白色跟黑色。
再也不是大红大紫,花红柳绿。
这样的太太,值了,他觉得自己死了也值了。
她不仅仅是陪伴你,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的,但是在他消失不见后,她会把他的人生一起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