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怕这些人玩阴的,小林刚考上大学,小伟马上也要高考了,咱们还是得小心点,也不能逼得太过。”
听了一会儿,胡伟回到了书桌边,他看着面前白花花的试卷,脑子里却都是原来母亲为他盛饭时白净的手背。
如今那只白净的手已经不见了,上一次胡伟去医院的时候,母亲的手正毫无生机地吊在半空中,一圈圈绷带下都是渗出的脓液。
在那场大火之后,林秀芬变成了一个麻烦,但对于胡家,她也是一张能反复打的牌。
警察在半个月之后给了调查结果,林家老宅着火的原因是电路老化,碰巧又点燃了附近地上散落着的易燃拆迁垃圾,加上老洋房本来是木质结构,所以一旦起火往往便会酿成大祸。
隔着房门,胡伟听见了警察出门,而父亲转头就给弟弟打了电话,他说:“警察没说是纵火,但是也跟他们拆迁有关系,之后让律师咬死了这条,钱必须要叫他们吐出来。”
不大的房间里,父亲的声音是如此清晰,如同一只手,猛地攥住了胡伟的心脏。
期盼已久的公道没有到来,到来的只是另一份筹码。
为什么不是纵火,为什么父亲就认了,为什么母亲要被这么对待,为什么一个人的生命就能低贱到这个地步?
胡伟愤怒地捏紧了拳头,他的耳边嗡嗡作响,那片乌云再一次笼罩下来,而穿透云层,胡伟模糊地看到了巨人的模样。
那里头竟也有他父亲的脸。
胡伟不甘心。
哪怕天底下所有人都把母亲当作一只可以被玩弄,被捏死的蝼蚁,但对于胡伟而言,她也是不一样的。
胡伟无法忘记她在阳光下给玫瑰浇花的样子,也无法忘记她在门口对自己挥手道别时的微笑。
从很早以前胡伟就想明白,母亲并不是因为不爱自己,所以才放弃他留在了那个房子里。
她只是没有选择。
因为天底下并没有人会去在乎一只蝼蚁所珍爱的东西,甚至连她的生命都只是一颗棋子。
胡伟咬紧了牙关,然后他猛的反锁上了房门,回到桌子前。
那一晚,胡伟上网胡乱开了一些账号,开始匿名将母亲在观音里的遭遇发上各个门户网站,一开始没有什么人关注,直到胡伟将老房子被烧的照片放上论坛,结果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大量被迫搬离老观音里的住户开始在论坛中回应,陆续有人爆出观音里给出的补偿条件不公,而几个小时后,事件开始迅速发酵,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的胡伟甚至还没来及庆祝,一阵愤怒的砸门声便将他拽回了现实。
胡冲已经发现了。
在父亲的拳头面前,胡伟无处可躲,但这一阵狂风暴雨一般的情绪发泄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因为别的,只因为父亲兜里的电话也开始响个不停。
胡伟的匿名显然没有让他自己隐形,而当原先微妙的平衡被打破,谈妥了的生意也自然开始节外生枝。
父亲很快就顾不上胡伟了,而胡伟趁机跑出了门,他奔跑在大街上,用力呼吸胜利的空气。
蝼蚁赢了!
胡伟兴奋地想,只要一千只蝼蚁能够团结在一起,他们就可以赢得这一切……他们就可以讨回自己的公道。
17 岁的年轻人在夜晚一路狂奔,他一路跑回了老观音里,钻进被铁丝网拦住的禁区,想要将这个消息告诉记忆里的母亲。
是的,母亲和观音里,观音里和母亲,这两者不能分开。
胡伟最终气喘吁吁地停在了那片烧焦的老房子外,他拿出手机,想要大声念几条刚刚看到的回复,然而,他却很快愣在了原地。
页面上是一片空白。
胡伟震惊地发现,短短一个小时,刚刚发上网的新闻已经消失,他发在论坛里的原始帖子也不见了……什么都没了。
他直接搜索观音里火灾,一开始还能出来一两条新闻,但是再一刷新,这些新闻便如同轻烟一样地消失。
一阵夜风吹来,胡伟打了个哆嗦,还没等他不死心地继续,胡冲的电话来了。
之后的事情谁都没想到。
胡冲打来电话却不是为了责骂胡伟,而是上来就问了他在哪里,语气十分紧张。
胡伟不敢和父亲说实话,只是支支吾吾地说自己正在外头吃饭,本以为胡冲会很快怒气冲冲的找来,谁想父亲却只是让他待在人多的地方,暂时先不要回来,免得惹祸上身。
胡伟给吓到了,结结巴巴地问怎么回事。
父亲说的下一句话则是直接让胡伟浑身血液都凉了大半。
他说,你堂哥在外头让车子给撞了,现在还在医院抢救,你小子自己惹的事自己有数,现在开始不要再乱跑,免得有人找你麻烦。
挂了电话,胡伟腿一软,直接靠在了观音里破旧的围墙上。
他不敢回家,在外头的 24 小时麦当劳呆了一晚,第二天再接到家里电话时,堂哥胡林已经因为伤重去世了。
公安调查后发现,胡林因为被怀疑是老观音里拆迁的匿名爆料人,在躲避媒体采访的路上遭遇了车祸,出事前甚至正要给家里打电话。
胡伟几乎是头脑一片空白地回了家。
在麦当劳里他一晚没睡,一直在看观音里相关的新闻,但是,那些不久前热火朝天的附和已然全不见了踪影。
除了堂哥胡林的死,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幻觉。
蝼蚁回归了尘泥,而等待胡伟的命运,却是他过去从未想过的。
因为堂哥的死,往日里总是对胡伟不俗的叔叔和婶婶直接翻了脸,他们坚信胡林是因为观音里地产的报复才会死,要让胡冲给他们儿子的死一个说法。
胡林面目全非的尸体还停在殡仪馆,而一连吵了几天,最后,瑟缩在角落的胡伟看见父亲慢慢转过头来,他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但是在一瞬间,胡伟心里却已经有了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