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命如尘土,稍稍触碰,仿佛就溃散了,无论天潢贵胄还是平民百姓,也只在?此事面前平等,皇后?新?丧,姜真跪了几日,前些日子为了封离求情的旧伤复发起来,腿愈发不舒服。
姜庭赶她?回去,姜真也睡不安稳,除了腿疼,自从回了葛阳宫开始,就开始频频做噩梦。
梦里常常听见真切的水声,很近又似乎很远,她?沉溺在?水中,身体变得很轻盈,仿佛袒露于天地,无处遁形。
冰冷黏腻爬上她?的小腿,滑腻的触感就像蛇腹或者?泥鳅,哪怕在?梦里,姜真也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如同触手一般的东西挽住她?的四肢,环着她?的腿弯把她?抱起来。
黏糊糊的东西盘踞在?她?的胸口?,四肢百骸都?缠得发麻。
暖和的液体,宛如母胎一样包裹着她?的身体,密不透风,接近窒息。
她?挣扎着,哭泣着,在?难以?移动的梦境中,抓住了一个人的手,和他手心相贴。
他仿佛缠在?她?身上,舌尖舔过她?的眼角,湿漉漉的,仿佛还带着刺,眼皮刺痛得她?蹙起眉头,姜真竭力推开,贴在?她?身上的东西反而缠得更紧了,没有丝毫属于人的礼数可言。
姜真感觉到了他的皮肉下明显的骨头痕迹,仿佛只是一层披着皮的骨架,她?的指甲划过他的脊背,却只是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明明不着寸缕,姜真却感受不到任何暧昧的气息,她?被?抱在?怀里,仿佛被?圈养的食物,待宰的幼兽,随时可能?被?吞食。
那不人不鬼的东西,轻柔地缠在?她?的腰间,声音蛊惑:“你想要?的是什么?”
姜真眼角通红,或许母亲的逝去,她?心里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但其实现在?她?脑海里已经一片混沌,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母亲……”
她?渴望的。
她?想要?的。
不过是一份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所以?才耿耿于怀,深埋心底。
她?也觉得,仿佛有的东西,有的人生?来就有,没有的也只是命数,这辈子无缘父母亲情,她?运气不好罢了。
唐姝即便再任性,也有母亲为她?保驾护航,或许得到爱,与后?天的努力没有半分关系。
泪水随着抖动的肩膀,无力地掉下来,又被?舌尖舔舐走,他像是在?安抚她?,又更像在?品尝她?的痛苦,陌生?的,干燥的指尖拢住了她?的头。
“宝宝。”似是迷离的喟叹,又轻又软地在?她?耳边响起,全然黑暗的视野中,濡湿的水声便更加明显:“……不要?怕。”
她?惊醒过来时,脸上头上已经全是细细密密的汗水,睫毛被?泪水粘在?一起,她?费力地睁开,望着宁静的宫殿,心中凉意渐渐蔓延。
夜晚的宫里静得吓人,她?醒过来,也没有任何下人的声音,仿佛猝不及防又跌入了另一个可怕的、窒息的梦境里。
心头像是被?千刀万剐过,疼痛难忍。
她?恍惚地光着脚走下榻,又感觉心口?像是有簇火,烧得她?皮肉俱痛,她?将手放在?胸口?,那里完好无损,没有一点红肿,仿佛只是她?的幻想。
她?端着烛台,停在?铜镜面前,看见自己的眼睛通红的,挂着眼泪,而她?原本光洁的脸上,透出?一片一片,仿佛被?火灼烧过的痕迹,像是覆盖在?她?脸上的羽毛。
姜真吓了一跳,无措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脸庞,却真的摸到了不同于真正肌肤的触感,不禁心头一颤。
铃铛一声,姜真从声音中猛然惊醒,一时分不清自己是站在?现实还是梦境,声音就来自她?面前,一只白?色的纸兔子灵巧地从梳妆匣的缝隙里挤出?来,抬起两只爪子,一只爪子里分别抓着一只铃铛,叽叽地摇晃了一阵,又摇摇晃晃地转着圈,在?她?面前跳了一支舞,朝她?挥了挥爪子,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姜真呆呆站在?原地,看着它表演了一阵,又噗叽一声,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她?回想了半天,才意识到……这是在?安慰她?吗。
姜真只觉得自己是发了癔症。
或许她?已经疯了。
第77章 大雨
姜真原地发怔, 好一会才走向前去,拿起纸兔子,纸折的东西平平无奇, 看不出?什么特?异, 拿在?手里和一片羽毛差不多轻, 她没什么实感。
她迟疑地放下兔子,凑近铜镜,小心翼翼地抬手抚摸自己的?脸庞,凝视许久。
直到外头的晨光落在镜子里,分开一道白亮的?线, 姜真才发现,她的?脸已经完好如初了, 她看到的?仿佛被火燎过的?皮肤, 跳舞的?纸兔子, 仿佛都只是她因为噩梦而产生的幻觉。
可她很确定, 昨日夜里, 整个葛阳宫里的侍女侍卫, 都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她确实在?铜镜前站了许久, 也确实看到了这些东西——即使不会有人相信。
侍女洒扫的?声音从屋檐下走过,姜真抬起头, 一个侍女捂着唇,探头探脑的?。
姜真轻柔地笑起来:“进来吧。”
侍女端来盥洗的?东西,为她擦脸, 姜真随意说道:“昨日有什么动静吗?”
侍女专心致志地浸湿帕子:“殿下昨夜睡得好, 都不怎么翻身了。”
姜真愣了愣,随即眼神?轻移, 看向熄灭的?烛台:“……去把?蜡烛点上。”
侍女动作迟滞,不明白姜真为什么好好的?白天?又要点蜡烛,但姜真说了,她没有不从的?道理,温顺地退下去将蜡烛重新点了。
只剩半截的?蜡烛,将荧荧的?红光投在?她侧脸,姜真沉思片刻,指尖拈起那?枚纸兔子,折纸被点燃一角,飞快地蜷缩起来,很快化成无数的?红色的?光点,余烬尽数落下。
侍女小小地轻呼一声,不理解公主殿下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负责在?宫内梳洗,常常看到公主殿下在?对着这个纸折的?兔子沉思,想必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难不成是情郎相负,公主伤心了?
姜真心里可没她想得那?么多,她神?思难辨,觉得自己可能是招了邪。
她静静地看着火灭了,让人把?灰烬收拾好,皇后的?死不会给宫中带来任何改变,父皇依旧本性难改,连着几日不上朝,不见阁臣,整日和宦官与青夫人厮混。
大批的?难民聚集在?城外,急需平定赈灾,父皇不想管,却也不舍得将这差事交给姜庭,怕他?得了好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