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你那些个心思来。”
林沉玉眯着眼看向他潮红充血的脸,一鞭子甩到他身上,他闷哼一声,面露凶光。
“留你一条命是有用的,你写封信给你哥,让你哥过来赎你,我要和你哥做个交易。”
海东青咽下最后一口饭菜,冷笑:“怎么,圈着我还不够,你看上我哥了?”
“少胡说八道,我找他有要事相商。”
林沉玉是有自己的思量的,她回来的时候打听过了海东青的身世,他爹本是鲤城出海经商的商人,却因为树大招风,不肯让利于官府,被活生生逼死,海东青的哥哥也被刺配千里,他半路上杀了出来,带着弟弟远走高飞,流落江湖成了海盗。
海东青是个混账,可他哥哥却是个有威望有本领的。已经混成了沿海一带的海盗头子,因为他不苟言笑,额间有刺青消除不掉,故人称“一点青”。
官府几番围剿,都未能剿灭他们兄弟二人。
一点青也是个忠义之人,他被海盗收留后再也没有回去过鲤城,而是在海外诸岛安居,他从不劫掠平民或仁义之商,有了钱就去村里行办义塾,免费替村里人请大夫看病,她倒也听说过这个人的义举。
如今南朝形势越来越严峻,他们出海频繁,海上总会遇到些意外,她想搭上一点青的线,好叫他保驾护航,方便自己家人。
而海东青,就是这个牵线搭桥的饵。
“老子不写。”
林沉玉悠悠开口:“也是,是我想错了,你一个肚子没墨水的文盲,我找你写信做什么呢?”
海东青瞪大眼睛:“等等,等等,你什么意思!老子读过书我告诉你,私塾先生还是举人呢!”
“就你?”林沉玉语气轻蔑。
“我什么我?拿纸过来,我写给你看得了。”海东青气性上来了:“我知道你在激将法,可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会写字,你知不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林沉玉的小九九?可他就是不服气啊!他不是文盲!不是文盲!
“知道了知道了。”
她让海东青写了信,继续把海东青捆在马厩里,就径直离开了。
将信递给海边渔夫寄出去后,她哼着小曲负着手绕到了揽星阁,这佛堂平时都是她负责打扫,今日得了空,就过来看看。
她娘年轻的时候大杀四方,现在倒是学佛了,阁楼的第二层空出来做了个佛堂,堂前摆着木鱼引磬摆了一片,那大佛龛下铺着黄金毯,垂到地面,西方三圣宝相庄严,供在最上头。林沉玉目光瞥见墙上贴着的牌位,落了些灰,暗黄的纸面本就显得黯淡,越发凋零了起来。
那上面,全是娘死去战友的名字,她都将他们一个个记了下来。
秦虹当年并不是唯一的元帅苗子。
当年的卫国七虎将,她排名才第三,这七个将军皆是定国安邦的少年才俊,可活到战后的,也只有秦虹了。
先帝曾拟凌烟阁上二十四战将,唯有秦虹,林景明,澹台坞三人还在人间。当年画的时候,还需要秦虹在旁边回忆那些个死去的将领长什么样子
这位面白无须,总板着脸……那个人剑眉星目,笑容满面……
战争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无论多么霁月风光的人,落进去就是血水,连个枯骨都不剩,她越了解,便越厌恶战争,还有杀人。
墙的南边单独起了个龛架,供着一座玉雕的观音像,慈眉善目,素手擒着杨柳净水瓶,单腿盘坐,栩栩如生。
这观音像是先皇赐给她的。
据秦虹说,她刚刚出生的时候,先皇正缠绵病榻,说最后想见见秦虹的“儿子”,秦虹就抱着还没足岁的她偷偷去见了先皇。
先皇那个时候已经被囚禁起来了,身边只有他的一位宠妃,不离不弃的陪着他。
宠妃绣了个肚兜送给她,她至今还塞在箱底。
说来奇怪,她看见先皇这个陌生人,也不哭,也不闹,只是咯咯的笑,甚至伸出手要抱他。先皇也笑了,指着房间里的玉观音,赐给了她。还给她取了个小名:
观音奴。
只是后来她鲜少用这个小名,怕暴露了女儿身。
先皇还开玩笑,说可惜宠妃肚子里面还不知男女,若是个男孩,希望能和林家结个娃娃亲。
秦虹笑:“是玉儿无福,不配和皇家结姻缘。”就打岔过去了。
她并不希望女儿和朝廷,沾上一星半点的关系,无论是和先帝还是如今的帝王,她都尽量远离。她只想让女儿自在活着。可悲哀的是,位极人臣的她,似乎连这点都做不到。
林沉玉脱了鞋,给玉瓶换了水,简单打扫了一回就溜到了三层藏经阁,这藏经阁也不大,临着窗户有三面墙做了柜子,码放着书籍,这藏经阁说是藏经阁,其实放的佛经不到一柜子,剩下全摆放着他们写过用过的笔墨,儿时练习的纸张,临摹的字帖,拓印的碑文,或卷或叠,整整齐齐的码在一旁。
窗里透着些日光进来。
林沉玉铺了绒毯在墙边,随手拉过来一陈年书箧,垫着做了枕头。枕书嗅墨,日光沉影,她就侧着身子眯着眼,静静躺着。
倒也不困,只是一回来,她忽的不知道做什么了。
在家里,她不需要做个侠肝义胆的侠客,也不需要扮演个贵气十足的侯爷。在更九州里,爹娘面前的她是松散的,是自由的,是无拘无束的。
可松散自由,无拘无束的时候该干什么呢?
她有些恍惚了,下一瞬的摸了摸腰间,却发现腰间无剑,也无酒囊。
酒剑随身,已成了她的习惯。她并没有痴爱它们,只是似乎已经习惯了。
既然不知道做什么,那就干脆睡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