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您不知道,青楼女子的病是治不好的,身子烂了能治,可心烂了如何能医呢?”
“我知道,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我一个妓子,能承蒙您如此厚爱,无非是因为您想知道那件事的真相。您真的不必如此费心,如今萧督公死了,我也能将真相告诉您。”
她抬眸时,脸上终于带了丝笑意:
“我的病到了后面,会遍体生疮,奴实在不愿公子看见奴那番丑态,就当给奴留些最后的体面吧。趁着现在奴容颜尚在,不妨就这里别过。绿珠走了,公子珍重。”
林沉玉怔怔的看着她,接过了那封信。
信里面,是她曾经追寻已久的真相。萧绯玉之死背后的迷题。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逝者如斯,萧绯玉和萧匪石都已经死去了,死者的恩怨已经随着他们长辞地下,可活着的人却不能活的安稳。这真相如何,也如纸面一般轻飘飘了起来,掂在手心没了重量。
绿珠看见林沉玉怔愣的表情,心里有些酸涩,又松了口气。
她起身,正要离开时,却听见撕拉一声。
林沉玉撕了那封信。
绿珠愣在原地。
“我帮你,并非是为了从你这里得到什么的。我知你年少父母早丧,被卖为奴,做了萧匪石的爪牙,不得自由。好容易逃离魔爪,又报仇坏了身体。”
“我对你好别无所求,世道对你多有不公,你只当是天下人欠你的。”
绿珠看着林沉玉的清泠泠的眼,心里从未有过的酸意涌上心头,一直以为她遇见过很多人,每日都低眉顺眼,看着别人眼色行事。萧绯玉看着她的目光,是贵人看奴才;萧匪石看她,是主人看狗一般的眼神;到了青楼大家嫖客们看她,是看着一件商品,一个发泄欲望的死物。
唯有林沉玉,她看她的目光里澄澈如水,没有一丝蔑视,也没有一丝□□,她好像用眼睛告诉自己,她把自己当成人看。
绿珠面色几变,终是惨笑出声:
“小侯爷,我这病是治不好的。”
林沉玉想说什么,被海东青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他面色如铁,拎着一捆药,丢进林沉玉怀里,语气不善:“你吩咐我买的药,买回来了!大夫说若烧了药汤让女子泡,每日泡半个时辰止住溃烂,再用这个药膏敷……”
海东青看一眼绿珠,说不下去了。
他恶狠狠瞪了一眼林沉玉:“下次让我出去买东西之前,先告诉我买的是什么东西啊!”
他并不知道脏病是什么,还以为是普通的病,索性大摇大摆进医馆,扯着嗓子喊,问大夫要药。
然后,整个医馆的人,都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他。
出医馆时,甚至有人过来拍拍他肩膀,笑的猥琐:“哟,小哥儿挺结实的嘛,在哪里卖呀,要不要哥哥去照顾你的生意啊?”
海东青给了他两嘴巴子。
那人爬起来骂他,骂的很难听,海东青终于意识到了脏病是什么,他终于明白了医馆里面那些人什么表情,只能铁青着脸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林沉玉算账!
林沉玉敷衍他:“辛苦啦。”
海东青瞪她。
“请你吃烤鸡。”
海东青气呼呼。
“两只。”林沉玉比划一个二。
海东青哼一声走了:“我要吃那家的叫花鸡。”
好容易送走了海东青,林沉玉把药递给了绿珠,笑:“还没试过,你怎么知道治不好呢?大夫都给你开了药,说明还是有救的,如果彻底没救,何必开药呢。”
绿珠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低着头,道了句谢。她拿着药转身回房去,隐隐可见有泪珠从眼角滑落。
林沉玉打扫完屋子,庭院,回到房间的时候,还是在桌上看见了那封信。信被人拼好了,用水黏在一张纸上。
应是绿珠又拼了回去,她应该还是希望,林沉玉知道那些事情。
逝者已逝,真相也该水落石出。
林沉玉秉了烛,在灯下细细的读。
“萧王妃之死,并非督公所为,乃是圣上属意。她自从嫁与王妃后,时常入京小住,与京中贵妇往来。她虽贵为王妃,奈何王府无钱,吃穿用度算不得上好。贵妇喜骄奢,珠宝绫罗无不艳压她。言辞之中,常有轻慢她之意。”
“王妃愤懑日增,动了贪心,殊不知正是灾祸的开始,她一心想要更大的富贵气派,艳压过那些贵妇。便把歪心思动到了督公头上,仗着督公势力大肆敛财,背着督公用他的名义,先是收受贿赂,到后来贪心日炽,以至于卖官鬻爵,无所不为。”
“督公闻言责之,王妃便搬出姐妹之情的说辞,痛哭流涕,督公心软,便不追究。”
“去岁武林大会,金陵王夫妇游至梁州,在梁州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王妃迷上了赌钱,打牌博叶兀自不足,酒后冲动,竟将全部身家押在了赌场上,十万两银,输的一干二净。”
“她酒醒后悔不当初,想找督公补上空子,督公不愿,她便恨上了您和督公,想要使计谋暗害您二人。此时,她卖官鬻爵之事败露,帝王震怒要严惩王妃,督公不愿王妃惨死刑台,遂用安乐香了结两人,也算善终。
“杀死亲妹并非督公所愿,乃是王妃贪心作灾,欲壑难填导致。归根到底,春蚕作茧,自取缠绵而已。”
林沉玉读完,将这纸烧了。
她忽然有些感慨,欲望真是个可怕的魔鬼,能将那样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孩,变成这副模样。可又能怪得了谁呢?
斯人已逝,她也不愿说什么。
这信的真假她是相信的,这十万两,也能和萧绯玉私账本上的数额对得上。
十万两……如果饥荒水灾时能有十万两,可以拯救多少人的性命呀,就被萧绯玉一掷千金的赌去了。林沉玉刚刚从延平来,亲眼见识过水难,只感觉有些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