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似在替桃花,乞求最后一线生机。
可遗憾的是,人的所作所为好似雁过留声,风过留声,罪孽的种子一旦埋下,早晚会萌芽,为所有人所见所知。
钱为点点头,林沉玉闭上眼,叹口气:
“待我回去问问桃花,若真是他的错,我会让他给你个交代,在这里,我先替他向你道歉。”
走出钱为帐篷时,林沉玉还是不敢置信,她恍恍惚惚的走着,塞北的风呜嗷的吹着,军帐好似一座座整肃的小山丘,明月照着,篝火燃着,一冷一暖俱是光亮,可无一物能照亮林沉玉的心。
她想起来那个乖巧美艳的少女,越想越觉得冷,捂不热的那种冷。
第140章
“请进。”
澹台坞的正坐在窗边案前, 窗外是枯黄细柳一树细条如铁线,正横宕摇曳。塞外苦寒,他正拥着毳衣, 对灯看书。见有人门外喊他, 他先摘下了单片的叆叇,整整齐齐收在案上搁着的玉兔山架上。
合了地图,笑眼向来人打趣道:
“怎么失魂落魄的?见了爹娘是好事,玉儿怎生如此心情不悦?”
他给她倒了杯茶,笑道:“坐。”
林沉玉叹口气, 她撩起衣摆,索性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单手把玩澹台坞案上的小笔搁, 趴在桌子, 双眼盯着那笔搁上雕的仙鹤看:
“先生,想问你几件事, 不知您可方便否?”
澹台坞淡笑:“从小到大,你问,我焉有不答的道理?不过我大致也能猜到你的来意, 可是为了你爹娘假死一事?”
“是。”
“其实是先帝遗愿,他不放心抱养的顾螭是否能做一个好皇帝, 担心江山不能永固。遂告诉你娘,若是顾螭不成器, 可将他另囚于瀛宫, 另扶持先帝晚来才得的小太子即位。”
“顾螭初登基时,虽则忌惮你娘, 可到底兢兢业业广纳贤才,无功无过也算明君, 你娘便将兵权交给了他。”
“直到十三年,那位唐家堡进献的宠妃被发现与人私通,混淆皇家血脉后。他一怒之下杀了宠妃并太子后,性情大变,变得骄奢淫逸,暴怒无端,杀功臣,亲佞臣,无恶不作纤善不为。去岁年末,他甚至起了杀你爹娘的心思,甚至将主意打到了你的头上。你娘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有人威胁到你的安危,遂下定决心和督公合计,假死脱身,领了先帝遗诏,于此地起兵静待时机。”
“打我的主意?”林沉玉愣住。
“霍皇后才死,中宫无主。”澹台坞含蓄道。
“他疯了吧!想杀我爹娘,又想我去宫里?”林沉玉气极,一拍桌子,玉兔山架上的叆叇都被她震落了。
“萧匪石几番来信都提到,他如今胡言乱语,已和疯子并无二异,你如何能理解一个疯子的行迹呢?”澹台坞拈起叆叇,用着洁白的羊毛小帕轻轻擦拭起来。
“抱歉,有些激动……”林沉玉知他最爱惜那叆叇,赶紧道歉。
“无事,这物什你娘震坏了不少,后来她与我拉来了一箱,随换随用。”澹台坞宽和一笑。
林沉玉只能笑着打岔:“说起来,萧督公和你们什么关系?”
“你遇见他了?不知他对你的执念有无放下?”
“啊?”林沉玉瞪大眼,不知所措。
澹台坞浅笑一声:“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年在更九州,他看你的眼神便已算不得清白了。”
“说起来他,可恨之处有,可从小到大所遇无非豺狼,无一事遂愿顺心,倒也可怜。他的可怜可恨,细数起来一夜也说不清楚,可想必那孩子也不愿与你言罢,他总是一个人独揽苦因,自咽苦果。我也就不越俎了,你只消知道,他与你兄长不共戴天之恨,与你爹娘还算和睦便是了,他们之间有些约定,大概就是他提供银钱助你娘成事,而你爹娘会护他日后周全——要知道,如今天下无人不恨他,若无靠山,他会死的很惨。”
“原是如此。”林沉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准备回去告诉萧匪石。
澹台坞看了看窗外,揉了揉额头道:“夜色不早了,你也该……”
“弟子还有一事不明!”林沉玉打断他,端正了坐姿。
澹台坞微愣,仔细端详林沉玉。
少女已经长成了家人希望的模样,玉树临风,清贵不俗。她脸上已褪去了昔日的稚嫩之气,江湖的风霜历练出她眉角眼梢的冷峻,望向她那一双清朗深邃的眼时,只感觉什么事在她面前都一片清明,任何事情都瞒不过她。可如今,那双眼里也有了迷茫,彷徨并不安。
她是个懂礼的孩子,鲜少打断人说话。除非是遇上了极为艰难棘手的事。
他轻轻点头,林沉玉皱眉道:
“弟子想请假先生,识人之道。实不相瞒……”
她将自己一路遇见桃花,相处情谊师徒恩情一一倾诉,又说了海上那件蹊跷之事,她阴郁着面色:“大概就是这样,我一直认为的乖巧的小徒儿,在我背后居然那般坏心眼,将人命视为草芥随意利用取乐,可她当着我真的是一位乖巧柔婉的小女儿。我如今心乱如麻,实在不明她到底是个什么人,还望先生赐教。”
澹台坞闻言道:“那你觉得萧匪石是个什么人?”
“恶人。”
“可他却助你爹娘成事,甚至做为你爹娘耳目牵制顾螭。再问一人,你觉得你娘是什么样的人?”
“好人,全天下最好的人。”
“可在被她杀死的人并那些人的家人眼里,你娘便是十恶不赦的罪人。”澹台坞重新戴起叆叇,似乎在找寻着什么东西,一边缓缓开口:“没有纯粹的善人,没有纯粹的恶人。你口中的桃花也是同理的,在你的描述里,她是无暇的,可就是因为如此,她绝不可能是个无暇纯良的人,只是将她所有的善意都展露在你面前罢了,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她展露的,才是真实的她。”
“不可当面观人,也需背后看人。”
林沉玉沉默,缓缓低头:“我知道了,是我识人不清,到底是我捡回来的小女孩,我不能撒手不管,我定好好管教她,多谢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