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谁?”
林沉玉心知肚明, 淡然道:“一个过去的熟人罢了, 偶然遇见,有些感慨, 现在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进去吧。”
燕洄咬牙, 挡住她去路:
“且慢,只是熟人?当真吗?你莫要诓我林沉玉,我亲眼看见,你适才眼眶红了。”
她和顾盼生到底什么关系?她也说不清。也许曾是至亲,而今沦为至疏。她有三分过错,他也造下七分冤孽。她自始至终不明白,一段美好的师生情,是怎么变得如此混乱荒唐的。
剪不断,理还乱。
“一个曾经的熟人,仅此而已。”她又强调了一遍,不知是给燕洄听,还是说给自己。
她愣神的片刻,燕洄心已凉了一半,他印象里的林沉玉永远风光霁月,永远潇洒出尘。她从来没有看见过林沉玉为哪个男人露出过如此神态——困惑,失神,迷惘。
他终是别开眼,拉住她的手,声音冷而硬:“我们进去吧。”
破旧的房间,低矮的房梁,林沉玉敏锐的判断出,地下有暗门,她寻了半日,终于是找到了入口,进去了。
她看见了此生难忘的最辉煌的灯火,也走到了最喧哗的闹市。
“文场,他们合伙抬轿子!”
“双耦,无外,统吃!”
灯火通明,琉璃盏做的一人高烛台,从这头编到那头,将整个屋子围的亮如白昼,屋内坐了约摸二三十人,俱是富贵客,正赌到酣畅淋漓之时,一个个面红耳赤。
灯盏好似猪圈的木栅栏一般,用料不要钱似的,扎的紧实。
这里面困住的赌客,又岂非猪猡?
燕洄的心情阴郁,随手抓过旁边一个赌客的头:“货在哪里?”
赌客已经赌上瘾了,猩红着脸到:“赌便是了,赌便是了,赌便是了,只消赌赢了……什么都有了。”
林沉玉看了看,这赌场不打,坐了十来桌,每桌赌的乐子却不同,倒是种类齐备五毒俱全:有麻雀牌,也有押宝,还有抽签的“六门赌”,掷骰子赌,放三四,做花会,宣和牌。
种类繁多,应有尽有,当真是赌客的天堂。
她和燕洄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起来,干脆坐下看那赌客打牌,那赌客打的是牌九。
庄家是个冷峻青年,并不理会林沉玉二人,只是将手中骨牌向前一推,笑着看向赌客:
“你输了。”
“不可能,你……你是不是做云头乱把,使弊了?”
赌客不敢置信的摸过他的牌,这已经是他输的第九场了,他以往打牌九,从来没有输的这样惨烈过。
青年莞尔一笑:“愿赌就要服输,杨长老。你已经输了五千两了,还要继续吗?”
他有意无意的瞥了眼林沉玉,意有所指:“只要你能从我手里赢一场,便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还有你输掉的筹码,我们会五倍奉还……”
赌客咽下口水。
如果他离开了,什么都没有得到,还折了五千两,可如果,如果他赢了一场,就能拿到两万五千两,还能得到金丹!
有了金丹,他就什么都能办到。
“赌,继续!”
第九把,赌客微微一笑,拿到了牌后露出自信的笑容,直接亮牌:
一张无外,一张错八,乃是天杠。
而庄家笑:“杨长老这把牌,倒是好牌。”说罢,也推牌出去:
一张丁三,一张二六。统吃。
杨长老面色一变,冷汗直冒,他气急败坏的推了牌,想抽身,却被身后几人站过来,按住了肩膀,庄家自头上抽出根簪来,那簪原是个细长伶仃的湘妃竹玉壶嘴的烟杆,他用烟杆,不紧不慢的敲了敲杨长老的手。
“愿赌,要服输啊。一万两了,杨长老。”
杨长老脸颊的赘肉扭动,浑浊的老眼有不甘之色,他岂能倒在这里?气呼呼的拍一拍桌子,咬牙冷笑:“今儿手气不好,中场休息!待会再赌!”
说罢,他起身,拉起一个小姑娘,往里面房间走去,要做什么已经显而易见了。
林沉玉只觉得那小姑娘背影有些熟悉,可看她搔首弄姿嗲声嗲气的模样,又觉得陌生,她应当是没有见过那个女人。
庄家点燃了烟,烟雾弥漫里他的眼晦涩不明,看向林沉玉:“杨长老嘛,人老心不老,一输的多了,就喜欢弄个清倌人开采,见了红,冲冲喜。”
林沉玉蹙眉不语,只觉得想吐。
庄家拿着烟头,点了点桌子,道:“不过,姑娘待会输了,我们这儿可没有准备雏鸭小倌,给您开采冲喜的。”
燕洄似乎想拦住她,林沉玉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安心闭嘴。她掀开裙摆,稳当当的坐上交椅,修长的手指夹住一块走漏的骨牌,啪嗒一声弹回牌堆里。
她定定的看着他,声音平静:“我不需要,因为我不会输。”
庄家似乎被她豪言壮语惊住了,连鼓三下掌:“好好好,客官赌什么?”
“我不打牌九,我赌材头。”
庄家一愣,继而被她逗笑了,“材头”乃是孩童妇女们游乐嬉戏的玩意,孩童拳头大的筛子,点上一到六个点,往盅里一盖,上下左右晃匀后猜点数罢了。这种孩童赌糖的玩意,一般的赌客都不屑于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