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沉玉嗤笑一声,侧过身不理她。
忽然听见门外,有匆匆脚步声,春姨出去打听,回来颇为震惊道:“听说行宫走了水,皇上被困到里面,没出来呢。”
春姨拍拍胸脯,惊魂未定:“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小侯爷你也要注意,晚上熄灯呀……哎大晚上的你去哪里!”
林沉玉披了衣裳,就来到了行宫外,火势已然蔓延开来,熊熊烈火照的整个宫殿亮如白昼,热浪里映出的景象,扭曲似海市蜃楼,围观的人群畏惧不前,只敢在周遭灭火。
“林姑娘,皇上他还在里头呢!”
林沉玉心里一惊,远远望见行宫的楼顶,有一个身影。她想都没想,借了水沾衣裳,捂住口鼻,冲了进去。
刺鼻的气息,泼天的热浪,叫林沉玉几乎窒息。
她寻觅着他的身影,终于在塔楼上看见了他。好容易摸到楼顶,就看见了顾盼生穿着龙袍,孤零零的一个人,背对着她坐在栏杆上。
往后一步是葬身火海,往前一步是粉身碎骨。
“顾盼生!你疯了吗!下来!”
她朝他伸手,才说两句话就被呛到,咳嗽不止,赶紧重新捂住嘴,眼睛却被熏烟刺激的流下泪来。
顾盼生曲起腿来,回眸望她。
他在栏杆上又少了一半的支撑,愈发显得岌岌可危起来。火舌相逼,危楼摇摇欲坠,他长发飘散随浪,焦灼飘摇,绝艳的面容上被镀了辉金色,好似凤凰安栖梧桐枯枝上,于孽火中安息前的绝美荣光。
他很冷静,从未有过的从容淡定,冷静到让林沉玉害怕。
他托着腮:
“师父来做什么?”
两年不见,他腮上的婴儿肥已然不见,轮廓明显,俊美,再不见一丝稚气。
可重新做这个动作时,总让林沉玉觉得,他又变回了当时那个喜欢撒娇的稚气少年。
火渐渐淡下去,林沉玉得以喘息,她伸手:
“下来,跟我走,难道你不想活了吗?”
顾盼生吹着热风,身子晃晃悠悠的,脸上带笑:“师父又不喜欢我,巴巴的来管我死活做什么?”
“不喜欢你你就要去死吗?顾盼生,我看你是失心疯了,你的命贱成这样了吗!你给我下来!”林沉玉吼出声,震怒难忍。
顾盼生笑盈盈:“对呀,师父才知道吗?”
林沉玉愣住。
他解开衣襟,褪下衣袖,露出白皙肩头,蜿蜒向下,一道道伤疤在火色中越发狰狞。
“我这条命在我年少时,就不在乎了。每次想你了,就割自己一刀,日积月累,手上竟无地可割了。”
林沉玉看着那密密麻麻的伤痕,有些窒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能毁伤的……”
“父亲吗?没见过。母亲吗?已经在我出生下来第二日就殉情了。上行下效,我学学我那位素未谋面的母后,有什么不对的吗?”
“这人间本就没什么意思,除了你。你想要的,我都端来了。你想要太平盛世,我就去打仗了。你想要明君,我就当了。你想要自在,我就给了。”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了,可你不要我。”
顾盼生定定的看着她,嘴上擒着笑意,可漆黑眼瞳里空泛一片,无喜无悲。
有焦味传来,是他的龙袍上沾了火,烧了起来,火里似有悲鸣,直烧的那衣上真龙,熠熠生辉。
“天下太平了,师父也不再需要我了。皇帝的位置送师父罢,诏书我已拟定,龙袍也给你做好了。文武百官,有海东青和澹台无华帮你震慑。”
他蹙眉,似是困惑:“师父在哭什么?这帝王,你若是觉得困惑,不想当也好。现在是四月,桃花开的正旺,最宜人节气,适合你走江湖……”
下一瞬,清冽的香风冲破热浪,包裹住他。
林沉玉已经不知何时飞身而近,冲到他身边。她眼眶微红,眸里含泪,一手按住栏杆,一手轻轻抚摸上他的脸颊,温柔又亲昵。
“啪!”
恶狠狠一个巴掌,打在顾盼生的脸上,打断了他所有的声音。
林沉玉那一巴掌没留情,又重又响,顾盼生不提防被打,身子一歪,竟是身下空了,要坠楼而去。
他的衣襟被林沉玉攥住,稳稳当当的捞了上来。
顾盼生正要说话,有什么温温热热的东西,堵住了他的唇。
他瞪大眼睛——
林沉玉,亲了他。
林沉玉算是看清楚了,这小兔崽子就不是正常人能理解的,你要是拿三纲五伦仁义道德去说服他教育他,他就只会摇着你的袖子,哭唧唧喊师父撒娇。你要是冷淡了他,他也不恼,人前表现人模狗样的,背后一定是憋了个大的等你。
徒弟静悄悄,一定在作妖。
事精!黏人精!麻烦精!
还是个小狐狸精……
林沉玉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勾人的本钱。她也确实被蛊惑住了,一而再再而三的犯下错来,荒唐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