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别爹娘后,她便拄着木棍,按照娘亲指的方向,往蒲与而去。
回忆迟迟涌入脑海,凛冽的寒风如刀般割在脸上,离开爹娘后,她已经走了两天一夜。
腿疼,现在脚底也疼,还很困。傅缘悲看了看包里剩下的食物,见只剩六个贴饼,食物已经不多,便忍着身上的痛和冷,继续赶路。
不敢走大路,怕遇上齐兵,她一直在偏僻的小路走。
这般偏僻的小路,一路上,她看到好多身着汉人服饰的尸身,被丢弃在山根下,土坑里。以前她会怕,可后来娘亲说,死去的汉人,都是他们的家人,叫她不要怕,他们的神魂,会保佑她。
纵然不怕,可心间的酸涩却愈发浓郁,似乎一路走来,她眼里都弥漫着泪水。
她不明白,这世上为什么会有战乱,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抢夺别人的土地?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渐暗,夜里更冷,她好像找个地方睡觉,就在她走投无路之际,却忽见不远处驶来一架牛车,她正欲躲起来,却发觉坐在牛车前的大伯,身着汉人服侍,身后拉着一车稻草。
傅缘悲面露喜色,路上没什么人,那大伯自是也看到了她,见她亦是汉人服饰,忙驾车来到她跟前,停车下来,打量她几眼,关怀问道:“孩子,你怎会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你爹娘呢?”
傅缘悲便将一切都告诉了他,大伯听罢,满脸的唏嘘和无奈,眼底还透着悲愤和憎恨。
良久,大伯伸手拍拍傅缘悲的后脑勺,对她道:“我便是要去蒲与,送草料过去,可以带你一程。”
傅缘悲感激不已,行礼道谢,于是大伯将她藏在自己马车的稻草中,往蒲与而去。
傅缘悲在温暖的稻草窝里,睡了个安稳的觉,不知过了多久,被大伯叫醒。大伯对她道:“前面齐人设了卡子查验,剩下的路你得自己走了。”
大伯给她指了绕开卡子的小路,又详细跟她说了魏大人在蒲与的住处。
临别之际,大伯叹息道:“朝廷被打怕了,失了血性,齐人愈发猖狂,根本瞧不上南边的朝廷。如今魏大人被囚蒲与,自身难保,能不能救你,且看你的造化了。”
说罢,大伯抿唇凝望她的面孔,眼里透出浓郁的怜悯,似是想再为她做些什么,可终是重叹一声,摇摇头离开了。
傅缘悲按照大伯指的路,终于进了蒲与,蒲与没有围城,她很快就找到了魏大人的住所。
是一间比她家还破的茅草屋,但外头有个篱笆庭院,院门处守着两个齐人士兵。
傅缘悲怕极了齐兵,他们屠戮时的疯狂,早已是她日以继夜的梦魇。但她得去找魏大人,找到他,她才能活!
傅缘悲眼前出现爹娘的身影,终是鼓起勇气,趁那两个士兵不注意,拽开篱笆便往里钻。
可院子就那么大,她拽动篱笆的声音还是惊动了齐兵,两个齐兵立时拉开门冲进来,厉声吼道:“哪来的兔崽子?”
见傅缘悲身着汉人服饰,那齐兵说话间便已抽出了腰间的刀,傅缘悲眼前复又浮现齐兵闯进村子的画面,心间惊惧不已,慌神哭嚎:“魏大人!魏大人救我!”
话音刚落,她便见一名身披玄色斗篷的少年,拉开门大步冲了出来。他几步上前,便挡在了齐兵的刀前,抬手将她推了身后,厉声道:“住手!”
傅缘悲躲在他身后,紧紧攥着他的斗篷,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两个齐兵。
可就在这时,周围的一切,似停滞般,忽地慢了下来。
耳畔风声停了,便是连齐兵刀柄上,原本乱甩的刀穗,竟然都跟着慢了下来,下落的速度近乎凝固。
傅缘悲不知发生了什么,她只听得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可就在这样的停滞中,她心间的惊惧和慌乱,却逐渐被抚平,心好似也终于慢了下来,被惊吓占据的思绪,这才开始重新运转。
三个月前,魏大人出使北齐的消息传入村落,人人面带欢喜,逢人便说。
他们都说,魏大人十六岁中状元,官拜从五品御史少卿,他一入朝,便一直主战反攻北方,夺回失地。
如今魏大人才十八岁,便被皇帝破格提拔正三品礼部尚书,代表大梁出使北齐,他是坚定不移的主战派,想来这次,必能给他们带来好消息。
念及这些话,傅缘悲忽然很想知道,这位年仅十八岁,便出使北齐的魏大人,到底是何模样。
傅缘悲缓缓抬头,看向魏大人的侧脸,不似方才匆匆一瞥,她终于有时间凝望。
只这一眼,傅缘悲的目光便黏在了他的脸上。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一尘不染之人,他面庞白皙,衣着似画上的世家公子,便是连推着她肩头的那只手,都骨节分明,修长夺眼。
那一瞬,傅缘悲忽然想,他不该住在这样的破草屋里,他该住在白玉雕琢的宫殿里。
傅缘悲正想着,耳畔的风声却忽然回来,周围的一切再次如常。
傅缘悲一惊,复又警惕起来,一把攥住了魏大人的斗篷,死盯着那两个齐兵,跟着便听其中一个齐兵,对魏大人道:“让开!”
傅缘悲被吓得身子一颤,忙含着祈求的目光看向魏大人,生怕他也害怕,不管自己。
可是没想到,他不仅不怕,反而又上前半步,对那两个齐兵道:“她看起来不过十岁,幼童而已,二位何须放在心上?”
那齐兵对魏大人无半分敬意,但他又深知魏怀章是使臣,杀多少滞留北境的汉人都行,唯独魏怀章杀不得。
见魏怀章坚决护着傅缘悲,在汉人跟前作威作福久了的齐兵,多少有些不适应这般难以做主的感觉,反而激起他心间的胜负欲。
但碍于魏怀章,没法动手。
思量片刻后,那齐兵忽地一笑,抬起刀剑指着魏怀章的眉心,对他道:“上头正愁没法子收拾你,你却自己把脖子送到刀刃上来。要么你死,要么她死,你选一个。”
纵然魏怀章也只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少年,但眸色间丝毫没有惧意,身上透着一份与年龄不相符合的沉稳,他垂眸看着眼前的齐兵,丝毫没有退让之意。
魏怀章的目光,从那齐兵面上淡淡瞥过,视他为无物。
他转身看向傅缘悲,双手捏在她的肩,在她面前半蹲下,他身上玄墨般的大氅,铺落在身后的雪地里。
傅缘悲轻咬着下唇,看魏大人在自己面前半蹲下,不似面对齐兵时的淡漠,魏大人望向她时,眼里神色极是温和,唇边笑意暖如春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