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视线凝在一块青砖上,大概是这家里的小孩子调皮,把青砖撬起了半块,一旁还画着笔触幼稚的花草。
薛宴惊干脆把这块青砖整个撬起,蹙眉看着下面泛着黄色的地面,抬指戳了戳,只觉得柔软又略带弹性。
这是什么?薛宴惊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已经有答案了。
她足尖一点地面,向外飞掠,但下一刻地面再度震颤起来,整个大堂仿佛一张巨口逐渐闭合,堂前两根立柱化为触角,横梁变作螫针,一对儿大红灯笼化为猩红双眼,轻纱窗帘变成蜂翼,茸茸青草化为蜂身上的茸毛,一张血盆大口将薛宴惊吞咽了下去。
桌椅摆件也变成了数只她黄昏时所见的那种毒蜂,正四散飞起。
长廊是身体,圆形凳子是蜂卵,她感觉到的微微刺痛,大概是由于踏入了它负责消化的肠胃。
“蜂后……”
原来这群百姓不是住在毒蜂的房子里,而是干脆住在了蜂后口中。
够刺激的。
耳边有隆隆的声音响起:“我可很久没有吞过修真者了,比凡人滋补得多。”
“不自量力。”薛宴惊金剑一旋,伴着火光冲天而起,直接将蜂后的肚肠洞穿,飞至高空。蜂后发出了一阵十分奇怪的低鸣声,随即周围六角形的院子里,所有房屋都抬起头来,向这边望着,这场景实在诡异,那群围观的百姓早已看呆了,又有人扑通扑通地栽倒在地,大概是想到自己在蜂口中居住许久的事实,被吓得晕死过去。
蜂后又是一声急鸣,那些房屋听得它召唤,也一一化为大型毒蜂,向薛宴惊围攻而来,其间还夹杂着遮天蔽日的小毒蜂群,见缝插针地向她叮咬,还有的要试着从她耳鼻中爬进脑袋。
薛宴惊哪会给它们这样的机会,周身业火炽热,来一只烧一只,来一双烧一双。毒蜂并不是蜜蜂,也未必会采蜜,却不知为何,烤熟了之后会散发出一种极香甜的气息,分外蛊人神智。
灵驴急得要飞过来帮她,被她一个手势制止,只能焦躁地在地上尥蹶子。
长空中业火已经织成了一条长龙,于暮色之中分外显眼,几乎整座城的百姓都为之驻足观看。
自和琅嬛一战后,薛宴惊得到了极大的突破,业火也已如臂指使,专挑着大毒蜂们防御较低的翅膀去烧,有的毒蜂的翅膀被烧了大半,支撑不住身子的重量,重重地摔在地上。
有胆子大的百姓们好奇地凑过去围观,见那大毒蜂不断在地上挣扎,尾部甩了不少蜂卵出来,又被恶心得嗷嗷跑开。
蜂后身子最重,飞不起来,便指使着部下进攻,薛宴惊用出瞬息千里的功夫,手上动作不断,左手揪住毒蜂翅膀,右手持剑切割,于是百姓们生平第一次见到了一场毒蜂雨,巨大的毒蜂们不停地从空中坠下,甩出一肚子的蜂卵,有的蜂卵已经略略成型,一落地便四散奔逃,灵驴急得上去一蹄子踩死一只,薛宴惊却仿佛能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似的,示意它退后,一道罡风弹出,把蜂卵们席卷其中,瞬间撕裂。
她高居空中掌控全局,身侧是几个被她点燃的毒蜂群,它们振翅飞往不同的方向逃命,带着火光在天空中掠过,竟恍若几道银河环绕于她身周。
这一夜,青阳城百姓们的梦中都是那条业火星河。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75
◎毒蜂尾后针◎
人间已入了夜, 青阳城上空,业火比漫天星辰还要璀璨夺目。
有一小队四、五修士路过,吃了一惊, 险些把空中被蜂群环绕却仍游刃有余的薛宴惊当成万妖之首,幸好城中百姓很快为他们解了惑,告诉他们那是仙师在除妖。
“原来是修士?”队伍里一个圆脸女修捧着脸仰望天空中绚丽一幕, “好厉害, 等我长大了, 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其他几人为小师妹的天真失笑,认真观察半晌,也从那绚烂招式下看出了其中的不凡:“的确厉害, 是何方大能在此?!”
“还能有谁?”被他们问到的百姓恰好是蜂房中的一员,此时一指城中雕像, “不就是魔尊本人吗?”
“她还活着?”几人的消息显然是滞后了些,怔了一怔,不过到底高手在前,他们暂且按捺住心下疑惑,认真观察着薛宴惊的招式,试图从中得到些体悟。
几人都是宗门于这十几、二十年间招收的新弟子, 在帮师门做个没什么危险的跑腿任务。他们进入修界时,归一的传奇已经步入尾声,逐渐被叶引歌和修界新秀们光环掩盖, 尤其过去十年间, 几乎没什么人再提起过她,他们对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并不熟悉。昆吾山一战她如流星赶月、昙花一现般再度闪耀了一次, 又迅速陨落, 于他们而言也不过是落败的枭雄变成了壮烈的英豪, 总之都是传说,没什么实感。
如今第一次见到,他们却立刻被此人牢牢吸引了目光,一举手一投足的招式间,什么华丽绚烂、什么潇洒优雅尚在其次,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沉着的自信,一招出手后不去看结果,转眼已经攻向下一个敌手,仿佛她出手之前便已胸有成竹,知道自己定能一击必杀。
他们原本想飞上前帮忙,得知那是何人后,也歇了心思,归一于世间哪有敌手?对付几只大妖何须旁人援手?
几个修士不敢擅自飞上去帮忙,怕反而拖了薛宴惊的后腿,只能在地面上,小心翼翼地察看着漏网之鱼,以免有蜂卵逃逸。
薛宴惊于高空之中,杀了一拨又一拨毒蜂,蜂群却始终不断,她察觉有异,微蹙着眉看向那蜂后,恰在此时,地面上一道结结巴巴的女声响起,大概是和她搭话有些紧张:“魔、魔尊,我在本门藏书阁中读到过类似的妖物,蜂后不死,蜂群便会再生!”
薛宴惊也正做此猜想,闻言做了个手势,表示自己明白了,长剑旋身一周,逼退了所有毒蜂,纵身向蜂后的方向掠去。这蜂后不知是不是吃了太多养料,身形笨重,连逃都逃不掉,只能迎战。
它微微站起身子,露出下方一个白骨累累的巨坑,围观百姓认出那些都是人骨,无不脸色铁青、既惊且怒:“你这妖物究竟吞食了多少凡人性命?又到底是如何潜入青阳城的?!”
“青阳城还是青阳村的时候,我就在这里了,”蜂后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是你们把城池围着我建立,如何还反过来怪我?”
“你、你……”青阳村?那岂不是两百年前的事了?百姓们毛骨悚然,不敢想象这两百年间它做了多少恶事,又实在想不通它是如何在这尚算繁华的城池里隐藏如此之久的。
“你们凡人啊,太过专注自己那档子事,情情爱爱、蝇营狗苟,实在不怎么关心别人死活,”蜂后舔了舔口器,“唯一的好处,便是的确美味得很。”
“囡囡、囡囡!”人群里,有位母亲眼尖地看到白骨坑最上方被手骨扎穿的一只红色小皮球,疯狂哭叫起来,“是不是你吃了她?!”
识得她的百姓们不住叹息,她口中的囡囡是个五六岁的女孩儿,和邻居家几个孩子一起踢球玩,皮球滚进了附近一户人家敞开的后门,她去捡球,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她的家人自然报了官,可惜现场只有几个小孩子的证词,不足为据,官府派人仔细搜了附近的所有人家,一无所获,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有人忽然一拍脑袋:“你们记不记得,以前住在这儿的那户人家,经常接济城中的乞丐?”
“是了,当时我们还笑称那主家为王大善人,”其他人也回忆起来,亦是心寒胆战,“后来城中的乞丐好像是越来越少了。”
大家都有些不确定,毕竟乞丐们来来去去,今日在这座城要不到饭,明日就可能流窜去其他城池,百姓们也不会分给他们太多注意力,此时被问到,却也实在想不起来当时的情况。
反倒是蜂后一边吐出一团漆黑的秽物袭向薛宴惊,一边不耐烦地瞥他们一眼:“别在这儿冥思苦想了,的确是被我吃了,那群乞丐活着的时候你们都不关心,死后在这儿装模作样些什么?”
“可王大善人,他为什么……他在帮你?”
薛宴惊倒并不觉得惊讶,蜂后能隐于闹市中二百余年,吞吃了许多人不被发现,院子又能买卖出去,期间必然是有人在帮它,只不知它给了那些人什么好处,才能让他们供其驱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