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应许,你可还记得天元二十二年,东境玉阳郡。”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在场所有人都未能理解她话中深意,连封应许也有一瞬茫然。
“因玉阳之事,你我才相聚淮都,你都忘了吗?!”
天元二十二年,东境,玉阳郡。
封应许瞳孔微微放大,显然已经明白覃娘子话中之意。
见此,覃娘子再度笑了起来:“你难道还想当日之事重演么!”
封应许的手微微颤抖着,越重陵以为他被说动,皱眉道:“封先生,休要为她些许言语乱了心神!”
无数目光汇聚在封应许身上,所有人都想知道,他会怎么选。
而见封应许这般反应,赵氏管事眼中显出几分满意,这风尘女子,着实识趣。
谁也没想到,就在这一刻,原本站在原地的覃娘子忽然暴起,短匕寒光闪过,青年脸上神情永远定格在不可置信的一瞬。
老者似不觉意外,面对淬毒匕首引颈就戮,覃娘子眼中泪光闪过,再次收割掉一条性命。
而在最后,是她自己。
雪白纤细的脖颈喷溅出鲜血,她看着对面惊怒交加的赵氏族人,露出一抹近乎嘲弄的笑意,身躯缓缓向后倒下。
一直谄媚于赵氏,曲意逢迎的覃娘子会这般果决地出手,这大约是她毕生出过最快的刀,何况赵氏还将青年老者手脚以镣铐相缚,更方便了她行事。
连赵氏五境大能当面,都未来得及阻拦。
“覃晚!”封应许叫出了她的名字,她的身体落在了地上,眼中映出云海,仍旧笑着。
从被赵氏找上门开始,覃娘子就已经想好自己的结局,从她知道,与封应许约战的是慕容锦开始。
分花拂柳慕容锦,出身南地慕容世族,行事豪奢靡费,他虽是青年模样,年纪却早有五十许。
天元二十二年,慕容锦往东境做客,玉阳郡郡守出自慕容氏从族,对其唯命是从,因他一句话,征上万民夫修筑高台观景。
奢靡如慕容锦,出行每至一处便要以绫罗铺地,玉阳郡中织机日夜不停,只为凑上突然多出的丝绢之税。
后来他又一时兴起,乘楼船下岷江,楼船遇急流损毁,难以灵玉驱动,便令玉阳郡守强征沿河数万庶民,以血肉之躯拖行楼船渡水,累死者众。
也就是在天元二十二年,同样出身玉阳郡的封应许和覃晚破家,一人跟随混迹市井的游侠儿颠沛流离,一人自卖为奴,沦落风尘。
而今,赵氏竟属意慕容锦成为东境之主。
得知此事,覃娘子觉得好笑,只是她笑着,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悲哀。
以慕容锦行事,他为东境四郡之主,往后,又会有多少天元二十二年的惨祸重演?
有多少庶民会如当年的她一般,织机为阿母指尖鲜血染红,而父兄永远沉没在滚滚岷江水中。
有谁会记得他们吗?
不会,高高在上的贵人们,怎么会在意庶民的生死。
所以面对赵氏来人时,覃娘子不但没有畏惧,反而主动要助他们劝降封应许——只要他们给够了好处。
莲生坊覃娘子,的确是出了名的贪财,会有此举也不奇怪,可他们不知道,有些钱,覃晚不会要。
覃娘子很清楚,赵氏想用他们三人的命威胁封应许认输,可就算他真的认输,他们就真的自由了吗?
不过是成为牵制封应许的人质罢了。
若是哪一日,封应许于赵氏失去了利用价值,他们或许可以希冀赵氏怜悯,放过自己这样的小人物。
可封应许为何要认输?
倘若东境四境成为慕容锦的封邑,那四郡之中,有多少庶民要为他的奢靡豪费付出血泪。
无论是闻人骁还是赵氏,都未曾考虑过这一点,他们只是为自己的利益在博弈,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又怎么会在乎脚下如蝼蚁一般的庶民。
可覃娘子在乎。
她想,如果东境四郡成为封应许的封邑,至少不会比慕容锦更糟吧?
所以这三条命,她替他担——
覃娘子突如其来之举实在出乎赵氏意料,三人身周并无高境修士,也就来不及阻拦。刀刃上的毒见血封喉,一刀刺入要害,任如何修为,也无回天之力。
若不是如此决绝,哪怕慢上一瞬,都可能被赵氏拦下,留下一条命。
望着女子染血的裙袂,姬瑶怔住了,她问姚静深:“为什么?”
她为什么取死?
姚静深低头看向她,眼中噙着一点悲悯:“因为这世上,或许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事。”
不知为何,姬瑶忽又想起了镇魔塔破那日的情形。
姚静深窥见了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茫然,心中沉重,他希望为她养出一颗人心,但到了这时,又忽然觉得她什么也不懂,或许也是件好事。
此时,赵家楼船上,面上一直令人看不出喜怒的赵氏家主终于改了颜色,他实在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一个身份低贱的风尘女子算计了!
覃娘子脸上残留着嘲弄笑意,赵家家主尚还能保持冷静,其余赵氏族人却已然怒气攻心,失了所谓世族风度,开口要戮尸泄愤。
“死者已矣,赵氏身为世族,何以要行不义之举。”姚静深的身形骤然出现在覃娘子面前,高举起的刀剑滞在空中,他神色凝肃,已不见平日笑意。